柏林什切青火车站,晨曦只来得及在天边散下一道火红的霞光,火车排出的水蒸汽与晨雾纠缠在一起,在煤气灯的光晕中融成了灰蓝色的纱幕,若隐若现。
(注:1862年时柏林火车线路还不发达,属于尽头式车站,即每个方向单独一个火车站一条铁轨,彼此互不相通,因此当时柏林有6个火车站,71年发展为8个,转站时极为不便)
月台上人来人往,约翰娜紧握着威廉的手,黑色塔夫绸裙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她低声用圣经箴言为即将远行的他祝祷,十字架在她胸前泛着幽微的光。
(上图为塔夫绸,它结合顶级材料(桑蚕真丝)、前沿科技(新染料和制作工艺)、独特质感和时代审美,造价高昂,在1862年时是财富和社会地位的明确体现)
俾斯麦站在一米外保持沉默,普鲁士陆军少将的制服笔挺如铁,注视着约翰娜将圣象塞进威廉口袋。
“让他成为你脚前的灯、路上的光。”约翰娜目光坚定一脸虔诚:
“我不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威廉。”
“但主会,你要信靠他,象我信靠他一样!”
“无论你走到哪里,主的眼目都将看顾着你。”
俾斯麦开口了:“威廉,波罗的海的风浪淬炼的不只是水兵,还有德意志的脊梁,务必记住这一点。”
“是的,父亲。”威廉回答。
他相信俾斯麦想说的其实是: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哪怕是海军。
只不过俾斯麦不太愿在约翰娜面前承认海军的不堪,于是才来了句诲莫如深的话。
赫伯特上前给了威廉一个热情的拥抱。
“你不是一个人奋战。”他说:“等着我!”
“当然。”威廉点头。
他以为这是赫伯特的客套话,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
他们旁边几步。
内政部长施韦林伯爵取下自己胸前的家族纹章粗暴地别在奥托衣领上,似乎在发泄奥托瞒着自己报了海军的怒火。
纹章上刻有一个锯齿形阶梯,从盾形轮廓的底部一直通向顶端。
“还记得它代表什么吗?”施韦林伯爵问。
“是的,父亲。”奥托低头看了眼纹章:“艰难,攀登,和进步。”
施韦林伯爵点点头:“记住,你代表整个家族,而不是你脑袋里想的海盗。”
“是的,父亲。”奥托低下头。
(注:家族纹章类似上图,起源于中世纪欧洲战场,大多制成盾形或圆形,用于识别身份、血统和地位,或蕴含某种寓意告示家族后人,也有制成戒指用于在信件上盖章)
……
他们身后,一名满身酒气头戴矛尖盔的中年上尉与首席生莫里茨静并肩站着,一言不发。
直到莫里茨上车了,中年上尉才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刃。
“这是我从一名丹麦军官那缴获的。”上尉声音带着落寞:
“我,我原本想在你进入军队那天送到你手里,我希望你有一天能用得上它。”
“现在看来……”
“还是放你那吧,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你说呢?”
莫里茨默默的接过短剑握在手里。
……
火车即将开动时,“小胖子”总算赶上了,他提着箱子艰难的跑动,虽然他已气喘吁吁用尽全力,但看起来依旧像走路。
他身后跟着一名戴着眼镜的“大胖子”,威廉相信如果他上车一定要买两张票。
“小胖子”跨上车门将行李往车厢中一放,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向“大胖子”。
“别担心父亲。”他喘着粗气:“我,我会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官……”
“大胖子”艰难的追着已缓缓开动的火车,愤怒的打断了他的话:
“不,别这么想。”
“你的长处不是一名军官,你数学好可以测量什么,或是一名观察员还有别的什么。”
“发挥你的长处,菲利克斯,活着的小丑比死的英雄强……”
他还想说什么,但火车已逐渐远去,他只能在遗撼中停下脚步,朝远处车厢探出的一点影子挥了挥手。
……
车票是学校买的。
据说是校长出于愧疚用个人资金为他们各买了一张票。
因此四人座位在一起,两两相对而坐。
威廉靠窗,奥托在旁边靠走道,他顺手帮艰难前行的“小胖子”接过行李箱。
“谢谢,奥托。”“小胖子”说:“非常感谢。”
然后他象累瘫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对面的座位上,肥肉马上将莫里茨挤到窗与座椅的夹缝里,就象塞进去一样,哪怕莫里茨身材像成年军人一样壮硕。
当奥托再次坐下时,威廉注意到他左脸一道掌印,在初升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象血一样红。
“发生了什么?”威廉问。
奥托摸了摸脸颊露出一个微笑:“梦想的代价。”
威廉瞬间明白,那是他瞒着父亲报海军的后果。
“便宜你了。”威廉打趣:“我还以为你父亲会杀了你。”
“你猜对了。”奥托有些后怕,他感激的望了威廉一眼:“他的确想杀了我,但是听说你也参加海军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刚缓过气来的“小胖子”一脸疑惑:“它们有什么关联?”
接着他“哦”了一声,面露恍然:“施韦林伯爵一定是担心威廉会找他决斗!”
威廉和奥托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笑出声。
“是的。”奥托冲“小胖子”点头:“就是这样!”
实情当然不是这个。
威廉和奥托明白,施韦林之所以会这样表现是因为他决定支持俾斯麦了。
而且施韦林伯爵似乎意识到海军是个完美的“第三方避风港”,也就是在海军打造一个不属于两派,而是忠于宪法忠于国家的势力。
这说明施韦林伯爵比俾斯麦考虑的更全面,威廉想,俾斯麦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眼中只有军队、改革和统一。
相比起施韦林伯爵,俾斯麦更象一名军人而不是政治家。
威廉一声轻叹:有一天,当俾斯麦发现所做的都是为别人做嫁衣而终于醒悟时,一切已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