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埃塞克特,依旧寒冷,不少人冻死街头。
而紧靠火车站的小巷子,两个孩子在快速奔跑。
“要快点了!”
“山姆!抓紧我的手!”哥哥迪恩一手攥紧弟弟山姆瘦骨嶙峋的手腕,另一只手扛着一个小布袋子。
里面装满了埃塞克特最有名的星光牌火柴,据说在伦敦十分畅销。
本想伦敦倒卖,此刻是迪恩此行的底气。
哥哥虽然瘦弱,但还算是有活力,但弟弟山姆身体几乎比纸片还薄。捡来的宽大衣摆拖在泥里,沾满黑渍。
山姆脸颊凹陷,每走两步就剧烈咳嗽,胸口像破风箱起伏。
走路摇摇晃晃,真象一阵风就能吹碎。
“哥哥……慢一点……”山姆的声音细弱,眼皮沉得快抬不动。
迪恩回头,眉头拧成结,语气硬邦邦的:“不能慢!”
“这是半个月最后一班去伦敦的车,赶不上,你的病……”
他把后半句咽回去,拍了拍山姆的肩:“加油啊。”
“可我们没钱买车票。”山姆怯生生地说。
“没什么能难倒你哥哥!”迪恩挺起胸,带着山姆钻进纵横的巷道。
脚下污水溅湿破鞋,腐臭味扑面而来,但两人早习惯了这种环境。
“翻过去就是车站。”迪恩停了下来,指着墙头缺口道。
“可是卫兵抓着我们,会打断腿……”山姆往后缩。
迪恩得意地道:“火车出发后,没人会查货车厢。”
“酒馆的老杰克见过好几个偷渡者都用这种方法去伦敦!”
迪恩踩着废木箱往上爬。他从小爬树掏鸟窝,动作灵活,冻裂的手蹭着墙面,翻上墙头后,甩下麻绳:“抓紧!”
“我拉你!”
可是山姆太虚弱,没力气往上爬,刚起势就往下滑。
迪恩急得冒汗,趴在墙头死拽绳子,手臂青筋暴起,终于把人拖上来。
两人滚进车站。
到了近前,却傻了眼。
一排排货柜摆放在原地,但是所有列车车厢都挂着铜锁。
“这就是火车?”山姆仰头看去,列车很长,一眼望不到头。
他又咳起来,弯着腰半天直不起身。
迪恩慌了,他可没学会开锁技能!他正乱看,一阵皮靴声传来。一队列兵扛着枪走来。
“糟了!”迪恩连忙拉着山姆钻进木箱缝。
缝隙窄,两人挤在一起,呼吸都得轻。山姆浑身发抖,迪恩用身体挡住他,捂住他的嘴。
“检查所有货箱,发车前不许有偷渡客。”队长声音冰冷。
“但凡有一个偷渡者上了列车,仔细你们的皮!”
“明白!”
卫兵稀稀拉拉应着,有人开货厢门,有人拍货箱。
迪恩藏身的木箱被枪托敲了敲,他心都快跳出来。
就在一名卫兵要掀箱盖时,远处有人喊:“队长!团长叫去站台警戒!”
“又来贵宾?”卫兵抱怨。
“是一个神父!”
“真的?”卫兵们瞬间变了语气,满是狂热。
“快!别让神父等!”他们丢下货箱,往站台跑,连厢门都没关。
卫兵走远后,山姆和迪恩才从货厢里面出来瘫在地上喘气。
“是神父!”山姆从胸前摸出生锈的十字架,攥在手里。
“天主听到我祈祷了!”
“算我们运气好。”迪恩瞥见没关的厢门,拉着山姆钻进去。
刚找到一个角落,厢门“哐当”关上,火车鸣笛激活。
“我们成功了了!”迪恩兴奋地低呼。
“山姆,伦敦的医生肯定能治好你。”
他们父母双亡,迪恩靠偷摸养活弟弟,但是不久前山姆患上了一个怪病,咳嗽不断,身体越来越虚弱。
哪怕迪恩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偷盗了一块金表,换了钱去医院给山姆看病,但医生却说他无法治愈山姆,或许伦敦的医生才有办法。
但两个流浪孩子,怎么有本事去伦敦呢。
要知道前往伦敦不仅需要昂贵的车票,还要资格审查,伦敦可不会接受任何流浪汉。
山姆的怪病越来越重,迪恩没办法,才决定带弟弟偷渡去伦敦碰运气。
山姆靠在厢壁上,露出久违的笑。
夕阳通过缝隙照在他脸上,添了点生气。
他想起了偷听神父布道的圣言,忘却痛苦,只要坚定信仰上帝,一切都会好起来。
列车加速,夕阳沉下,夜幕笼罩。货厢温度骤降,寒风从缝里钻进来,刺骨得很。
两人没有御寒的冬衣,而且车厢里似乎比埃塞克特还要冷的多,止不住冻得发抖。
风声在车厢里打转,像哭嚎,听得人心里发毛。
“哥哥,风声好吓人……”山姆声音发颤,脸色惨白,嘴唇青紫。
“别怕!”迪恩搂住他,把破外套脱下来裹在弟弟身上。
“我给你挡风。”
山姆睁开眼,看着哥哥单薄的衬衫:“哥哥,你也会冷。”
迪恩冻的发抖道:“闭嘴,我可比你强壮多了。”
但一件破外套,根本无法抵御那刺骨的寒风。
“我好困,好累……”山姆脸色越来越青,象是失去血色。
他的眼皮子都无法睁开了。
迪恩心里一紧,摸出半块黑面包,掰一小块塞山姆嘴里。
“快吃!别睡!”
“千万不能睡!天亮我们就到伦敦了,我给你买可可汤!”
“哥,我是不是撑不到伦敦了?”山姆语气越来越低。
液体落在迪恩手上,冰凉。
迪恩挤出笑:“别瞎想!”
“你得乐观些!我们还要去维多利亚广场看鸽子,吃黄油烤土豆呢!”他语速很快,象在说服自己。
“我可听说,伦敦泰晤士河有热可可的小摊,一杯只要一便士,穷人都买得起!”
“我还听说,伦敦码头搬运工每周赚三先令,够租带暖炉的房间。”
“伦敦的好心人特别多,说不定有贵族姥爷夫人会手痒我们呢!”
“等你好了,我们去圣约翰大教堂听神父布道……”
迪恩没有去过伦敦,都是从那些酒馆里面吹嘘去过伦敦的醉汉嘴里听来的碎片。
在他心目中,伦敦是一座完美的城市,那里没有一到晚上出来吃人的怪物,没有吃不饱穿不暖的孩子,只要肯努力,到处都是机会。
“我好冷……”山姆的声音象蚊子叫,身体在怀里越来越僵
“迪恩,你看看我。”
迪恩觉出不对,怀里的人冷得象冰。
“火,火可以取暖!”
他忽然想到那些火柴。
“山姆,坚持住!”
他好不容易划了一根。
橘红色火光亮起,照亮小半车厢。
山姆的脸在光里模糊,火柴很快烧尽,黑暗又涌上来。
“哥,你看看我。”山姆的声音突然变尖,刺得耳膜疼。
迪恩迟钝地觉出怪异,山姆为什么总说这句话?他又划亮一根火柴,低头看向怀里。
火光摇曳中,一张苍白浮肿的脸撞进眼里。
迪恩一抖,那不是山姆!
山姆的脸是凹陷的,这张脸却肿得象泡发的面团,皮肤泛着青灰尸斑。
原本清澈的眼,只剩浑浊的白,嘴角裂到耳根,露出细尖的牙。
迪恩吓得浑身僵住,火柴掉在地上,火苗跳了两下就灭了。
黑暗里,“山姆”还在说。
“哥,你看看我啊……”
迪恩连滚带爬,疯狂地冲到最前面敲响了过道门,但是任他如何呼喊,都没有任何回应,而且他感到身后越来越冷。
他颤斗着掏出了一根火柴点燃,借着火光抬头,厢壁上爬满青黑手印,和山姆的手一样大。
角落堆着十几具尸体,每具尸体的脸全是山姆的模样。苍白浮肿,嘴角裂到耳根。
借着火光,所有尸体全部抬头看向迪恩。
“哥哥,终于看我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