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大傩之一的————甲作。”
齐林的声音淹没在轰鸣的记忆洪流里。
那不是简单的名称,而是一个神位的烙印。
一段跨越时间长河的沉重使命,轰然嵌入了他的意识深处。
宿命感如乌云笼罩————同时,伴随着这副傩面的能力解锁,齐林明白过来【所食鬼疫】这一全新的词条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古以来,悠悠苍天,灾祸横生,或有地陷天塌,又或疫遍荒野。
即使天佑之年,也有人心魍魉,战乱四起————可古人多是不懂其中深奥,又或者只是苦痛,不愿追究,因此把所有异相称之为“鬼”,造成的灾厄称之为“鬼疫”。
因此,十二傩兽与其分属之下的万千傩面应运而生,针对不同鬼疫,行使映射消灾除难的权能,还世间坦荡清明。
属于【甲作】的三种权能在他的脑海中清淅浮现:
吞恶:强行平息一定局域内所有由“歹凶”引发的暴力冲突,将此间恶意尽数吸入自身。
识凶:感知并追朔引发暴力与恶念的源头。
制暴:将自身受到的暴力侵害,强行反弹回施暴者。
目前齐林能感知到的仅有这三种能力,暂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骨重被冻结的影响。
同时————这些能力所属的,是一个四字的,与“森罗万象”对仗工整的傩相。
叫做“趋吉避凶”。
“砰!!!”
烟尘弥漫的废墟上,那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高大身影,如陨星般轰然砸落。
江震霆脸上的【雷神】傩面雷纹刺目,无数蓝紫色电蛇在空气中狂舞,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声。
他踏在扭曲的钢筋水泥上,每一步都踏碎一块混凝土,溅起火星。
刚才那一击耗损不小,但他确信敌人已濒临绝境————他需要终结这个被那位神秘的梦厄”点名之人,完成交易,确保江离山的平安。
“你————”
江震霆嘶哑的声音突然通过傩面传出。
在看清烟尘中挺立的身影后,他的思维凝固了。
齐林站在废墟中央,深红的【甲作】傩面上,那双重瞳金目流淌着炽烈的神光。
最主要的是,他竟然毫发无损。
而且江震霆的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寒意,让他坚不可摧的心神不由得震动。
怎么会这样?
对方的气息甚至比之前更加渊深莫测了,他看到齐林手中惨白的骨戈斜指地面,宛如苏醒的太古凶兽,无声地睥睨着降临的雷霆。
即使对方的实力再匪夷所思————怎会毫发无伤?
可江震霆顾不得深究了,在这数十年中,他很少会问“为什么。”
所有事其实都没有“为什么”,只有倾尽全力后的赢,或者输。
【雷神】傩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雷纹尽数点亮。
江震霆的咆哮与雷暴声合二为一,他双掌合拢再猛地向外推去,压缩到极致、直径超过三米的惨白雷球瞬间成型,其中蕴含的毁灭性能量让周围残存的金属构件开始融化。
空气被彻底电离,光线在极致的能量下扭曲变形,雷球所过之处,空间似乎都在哀鸣塌陷。
这是足以将整层化为虚无,甚至重创整栋微阳科技大厦结构的一击!
然而,面对这毁灭一切的雷殛,齐林却做了一个让江震霆难以置信的动作。
他微微沉腰,没有闪避,没有格挡,覆盖着【甲作】傩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重瞳金目,平静地锁定了那毁灭的源头。
骨戈轻轻向上一撩。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没有能量对冲的爆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碎石钢铁与砂砾凝结在半空,光线扭曲着现实,把画面变成了江震霆不可置信的样子。
狂暴绝伦、似乎能摧毁一切的雷殛球体,在接触到齐林身前的瞬间,如同撞上一面扭曲的镜子,又象一个被戳破的气泡。
而后,它圆润的,可笑的原地折返,在空气中发散着安静的,融毁一切的光。
制暴,发动。
凝聚了江震霆全部力量的雷殛,都在【制暴】那不讲道理的权能前被硬生生扭转了方向,没有一丝外泄,没有一分扩散,所有的毁灭之力,以一种违背物理法则的姿态,顺着能量本源的链接,沿着它释放的轨迹————
原路暴射而回。
“轰—!!!”
一道比来时粗壮、凝练数倍,纯粹由毁灭意志化成的恐怖白炽电光,狠狠轰击在了江震霆自己的胸膛之上!
“呃啊—!!!”
凄厉的、非人的惨嚎刚出口,就被更巨大的爆裂声彻底淹没。
江震霆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他体表的西装瞬间化为飞灰,皮肤焦黑碳化、寸寸龟裂,【雷神】傩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尖锐哀鸣,一道道深刻的裂痕瞬间爬满其上。
毁灭性的雷霆在他体内疯狂肆虐,肆意破坏着每一寸筋骨血肉,护身的雷电屏障如同纸糊般破碎,强化后的躯体,在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击下脆弱得如同笑话。
焦烟升腾,四起,空气中刺鼻的蛋白质灼烧气味弥漫开。
而灰烟之中,那双炽烈的金目越来越近。
齐林低头俯视,没人知道他面具后的表情。
江震霆象一尊烧焦的雕像,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低垂着头,全身焦黑,只有微弱的电流在体表残破的肌肉上无力地跳跃一下,旋即熄灭。
几不可闻的气息证明他还剩最后一口气,曾经支撑庞大商业帝国的意气与威严,在这一击下终是彻底化为了乌有。
烟尘在两人之间飘荡,而黎明已至,阳光缓缓通过破碎的楼墙照射进来,渡在尘埃里,象是一段起雾了的老时光。
齐林的目光通过冰冷的眼孔,落在这个曾经需要自己仰望、给予过自己希望、又最终驱逐了自己的男人身上。
在微阳的通宵加班,项目成功时的集体欢呼,年终晚宴上短暂的遥相对视,被辞退时对方隔着玻璃窗的深沉眼神————以及那些在暴乱中惨死的、他曾称之为同事的面孔————
记忆翻涌,齐林做了个轻轻摇头的动作。
“江离山在哪里?”他的声音低沉,在死寂的废墟中清淅无比。
江震霆的喉头动了动,焦黑的嘴唇微张,一缕青烟从中飘出。
他抬起一点焦枯的眼皮,浑浊的眼珠里没有祈求,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寂如死灰的平静,和一种疲惫到极致的解脱。
电视剧中所演的,人类在将死之时总是话多,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因为在死亡前人类的肾上腺素会尽最大速度分泌,以维持血压和抗炎,同时细胞内的三磷酸腺苷迅速分解为机体提供能量,形成短暂机能恢复。
普通人尚能做到的,更何况一个五两四钱的傩面拥有者。
若是江震霆愿意,即使以现在最后一口气的力量,也可以说很多事————他会说什么呢?以他们二人的交情,是不可能告诉自己江离山的去处的,那么替江离山求情?问自己一些傩面上的问题?或者怀念一下这数十年的风云?
再不济,总要表达一下不甘心吧?
可这位全市几乎九成九的人都要仰望的,纵横商界的风云人物,最后只是嘴唇张了张,说了一句:“————我想————休息了。”
他死了。
齐林和江震霆之间来往真的很少,也大可不必对这个人的死亡产生什么追思甚至难过的心态————可他依旧感觉到了悲伤。
莫名的,对死亡的悲伤。
以现代社会的发展程度,这样的人定然会有个幸福且圆满的晚年————他们的死亡应该是看过人间沧桑,历尽尘世与风云,垂垂老矣,等到花成百上千万也救不回器官的衰老,才会带着一脸“我已经了无遗撼”的表情离去。
可这样的人就这么死了。
和普通人一样,甚至不如一些普通人————死在了野蛮的,原始的,近乎荒谬的搏杀里。
这就是灾劫,十二大傩出世,鬼疫降临,带来的,无序的灾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