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学校的操场。
“其实……凉薇她平时不这样的。”
操场的跑道上，林殃和陶诗雪并肩走着，步伐缓慢。
“如果是平时，她也不会这么冲动、说这种话的。这次她应该只是因为没考进全市前十，心情很差一时说话没过脑子吧。”
“你其实不用替她说话的。”林殃挠了挠头，“我真没生她的气。我就是有点好奇，这五百块对她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嘛？”
陶诗雪尤豫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沉凉薇她……她家庭状况不太好。”
“她是农村的留守儿童出身，学籍户籍都不在市区。能考上外高，完全是因为成绩太好，外高宁可免她的学费，也想把这个有机会冲击c9名校的女孩拉进学校。”
“凉薇她平时的生活真的很简朴，几乎从不在学校的超市里买零食饮料。平时只有两三套衣服一直换洗，穿得最多的衣服就是校服。”
“而这次奖励的奖金……她一个月校园卡都用不了五百块。”
林殃沉默了下来。
“其实，凉薇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陶诗雪轻声念道，“别看她好象看上去凶凶的，其实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私底下对谁都很好。”
“她学习也是真的很勤奋，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废寝忘食，永远是我们寝室里睡得最晚的，起得最早的。我看过她的错题本和学习笔记，真的写的密密麻麻的，特别详细认真。”
说到这里，她默默抬起头，望着夜空：“对她来说，有的时候努力得不到回报，才是最残酷的事情吧。”
林殃也仰起了头。
今晚的天空依然没有星星，操场的照明灯映亮了无数盘旋在塑料跑道上的小飞虫。
夜晚一如既往的闷热，渐渐响起的蝉鸣宣告着夏天越来越近。
在快走回宿舍的时候，几个班上的女生忽然小跑出了寝室楼。在撞见林殃和陶诗雪时，她们立刻凑上来问：
“诗雪，你看到凉薇了嘛？”
“……诶？”
陶诗雪也怔住了：“凉薇她……没回寝室吗？”
“是啊，马上宿管阿姨都要锁门了，还是没看到她。”
这下连陶诗雪也慌乱起来：“林殃，你说她会不会——”
“别急。”
林殃扭头问：“联系老班了吗？”
“我们已经让宿管阿姨联系老班了，老班说他立刻去查监控，让我们先帮忙在校园里找一找。”
“也好，我们也一起分头找找吧。”林殃扭头对陶诗雪说，“她又不会翻墙，肯定还在校园里。”
陶诗雪焦急地点了点头。
——
——
很快，校园里四处都回荡着呼喊沉凉薇名字的声音。
女生们三三两两的分开，在偌大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查找着。
之后添加进来的人也渐渐越来越多，门卫保安，宿管阿姨，还有几个老师。
然而在说好了分头开始找之后，林殃却并没有和其它人一样满世界乱找，而是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绕回到了校门口的办公楼。
此刻办公楼走廊的灯都已经关了，整栋大楼昏暗静谧，甚至隐约有些阴森可怖。
林殃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沿着走廊，一直走到了尽头的一扇门前。
门牌上写着“校医室”三个大字。
推了推门，门果然是锁的。林殃似乎早有预料，又走到旁边将窗户打开，然后轻轻一翻跃入屋内。
屋子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安静地仿佛只能听见心跳声。
“……需要我开灯吗？”林殃的声音突兀响起。
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你不说那我就开了。”说着，林殃就朝着墙壁上伸手。
“……别。”
突然响起的声音，从挂着隔帘的病床后传来。良久之后，沉凉薇的声音如同细小的蚊纳：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你忘了吗？找王凯的时候，是我和你一起来的校医室。”林殃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和你一样，也注意到了校医室的窗户是不上锁的。”
“这里也确实是个好地方。安静，不会有人打扰，很适合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跑过来哭。”
沉凉薇沉默了下来。
视线已经渐渐可以适应屋内的昏暗，林殃隐约看到病床上沉凉薇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象一团小巧可爱的毛球。
“老班已经去查监控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找过来。”
林殃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钟表：“你应该还可以哭十分钟左右。需要我在外面等你吗？”
沉凉薇一言不发地咬着嘴唇。
昏暗的房间里，她眼眸里星星点点的晶莹显得格外惹人怜惜，极力压制住抽泣，却还是时不时发出吸鼻子的声音。
“都怪你……把我的计划打乱了。”最后她说出口的声音却没有任何怨气，反而象是委屈的撒娇。
“那真是对不起了。”林殃面无表情道，“不过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件事。打断你一个人偷偷哭泣，还是抢了你的全市前十。”
或者。
两者都是。
其实林殃当然知道，这才是正确答案。
“今天晚上……对不起。”
沉凉薇低垂着小脑袋，声音委屈，努力对抗着哽咽：“我没有见不得你考好的意思。”
“我只是、只是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明明我已经竭尽全力，做到了一切我能做到的，明明每天都把所有的时间挤出来学习，明明那么努力……”
起早贪黑的刷题。
背单词。背知识点。
打瞌睡的时候掐着大腿也要让自己清醒。
连浪费一秒钟的时间，心里都会产生负罪感。
“明明就差一名……就差一分。”她越说声音越颤斗，哭得也越来越厉害，“差一分，下个月就可以不用找奶奶要生活费了……”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继续将头埋进手臂间号啕大哭了起来。
哭声在狭小的校医室里回荡着，显得有些哀凉，每一声都压抑着那个女孩的不甘、难过。
……连带着她那被扔在地上、踩脏踩碎的梦想。
最后，全都被揉碎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