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上。
大明使团副使兵部武选司郎中霍清源被缓缓押入。
范文程负责监刑,右手伸到桌面上,触碰着竹筒里的签,但终究还是没有撇下。
“霍郎中,事已至此,你又何苦执迷不悟呢?”
“黄澍都投降了,你干嘛还要逞这个强?”
霍清源不语,径直走向刑台。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霍郎中,大明朝已经抛弃了你。你不为朱家皇帝卖命,谁也不会怪罪于你。”
“我大清摄政王说了,只要霍郎中愿意归顺,当即擢用为大学士,位列台阁。”
“霍郎中,那时,你就是我大清朝的宰相,这是大明朝永远不可能给你的。”
霍清源徐徐扭头,看向范文程,义正辞严的说道:“宁为南鬼,不为北相。”
事已至此,范文程不再浪费口舌。
他随手将签撒出,“行刑。”
皇宫,慈庆宫。
一个妇人正在提着水壶浇花。
正是顺治皇帝的生母,太后布木布泰。
忽然,布木布泰感觉背后有人靠近,还不等反应,那人就已经从后面抱了过来。
布木布泰吃惊,手中水壶掉落,迸溅出的水花撒在身上。
不用问,有这么大胆子的,就只有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了。
“嫂子别回头,我是我哥。”
听到这话,布木布泰都快被气乐了。
“摄政王,大白天的,这样不好。”
旁边的宫女则是识趣的退了出去。
多尔衮并没有在意,双手肆意的游走。
“嫂子,你的衣服湿了,走,咱们进屋换衣服去。”
“不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将要发生一段美妙的故事。
可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出现了。
“摄政王!摄政王!”
有侍卫急匆匆的跑来。
多尔衮和布木布泰那点事,没人不知道。
这侍卫先去多尔衮的办公地点武英殿去找,没找到多尔衮。
那侍卫连想都没想,接着便来了布木布泰的寝宫慈庆宫,果不其然,多尔衮就在这里。
不过,那侍卫还是有心眼的,并没有贸然冲进去,以防看到什么需要打马赛克的画面。
而是离的很远,就扯着嗓子喊。
声音喊的响亮,但步伐迈的很慢。得给里面的人留出充分的收拾时间。
能给多尔衮当侍卫的,自然是他的心腹。
听着侍卫这么大喊,多尔衮意识到是出了什么事情,迅速恢复理智。
“还请太后息怒,臣晚上再来向您禀报。”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多尔衮朝着宫门走去。
“什么事?”
那侍卫就在宫门外站着等侯,见多尔衮出来了,立刻拿着军报迎了过去。
“启禀摄政王,卫辉总兵祖可法差人送来紧急军情。”
多尔衮接过军报快速浏览,“将范文程、洪承畴召到武英殿议事,要快。”
“喳。”
武英殿,洪承畴、范文程一前一后的走进。
“参见摄政王。”
“二位先生不必多礼。”
二人从多尔衮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丝惆怅,联想到这次召见的那么急,应该是战事不顺。
“谢摄政王。”
多尔衮拿起案上的军报,起身走了下去。
本来多尔衮是朝着二人中间的位置走去的,可走着走着,多尔衮不自觉的就偏向了洪承畴所在的方向。
这家伙,可是个宝贝。
多尔衮将军报递给洪承畴,同时为了照顾范文程的情绪,他又口述出了军报上的大概内容。
“闯贼反攻怀庆,连下济源、孟县。怀庆总兵金玉和领兵驰援,结果战死于柏香镇。”
“卫辉总兵祖可法,只得领兵进入沁阳城,组织防御。”
说话的功夫,洪承畴已经看过军报,并转给范文程观看。
范文程也很快看完。
见二人都了解了情况,多尔衮又将军报拿过,向着书案走去。
“随着太原攻克,山西已近乎落在我大清手中。”
“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本王的意思是,兵分两路。”
“一路由武英郡王阿济格统领,西进,灭顺。”
“一路由豫郡王统领,南下,灭明。”
“之前德州之战的失败,让我们意识到明军的手,已经伸到山东。”
“可怀庆之战的失败,又不得不让本王反思。闯贼的实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
“那我大清兵分两路的计策,是否需要做出变化?”
“本王派人请二位先生前来,就是想请二位先生为本王解惑。”
范文程看了洪承畴一眼,便先开了口。
洪承畴这家伙,永远不会先表达意见,总是想着最后发言,好象领导最后做总结一样。
范文程已经习惯,见洪承畴还是稳如老狗,就照往常那般先说话。
“回禀摄政王,在臣看来,明军败给了闯贼,闯贼又败给了我大清。”
“很明显,明军的实力是不如闯贼。”
“而李自成自山西一路东进,沿途收编了大量明军降卒。这些明军降卒,又有很多降了我大清。如姜镶、唐通。”
“李自成真正能依靠,还是他从陕西、河南带出来那些贼寇。明军的降卒,是靠不住的。经历了姜镶等人的叛变,李自成也不会再相信他们。
“可陕西三边是明廷的兵源地,这些地方可以为明廷提供兵源,同样也可以为李自成提供兵源。”
“经怀庆一役,不难推断,闯贼还存有元气,竟能于野战中击溃我军,甚至还阵斩我大清怀庆总兵金玉和。”
“明廷则偏安江南,苟延残喘,手中又尽是南兵,对我大清威胁有限。就算明廷练兵,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也练不出什么。”
“在臣看来,闯贼的威胁,要远大于明廷。”
多尔衮不置可否。
明军、闯军,他都亲自交过手。
这二者的战斗力究竟如何,多尔衮心知肚明。
他现在考虑的,不是如范文程那般“明军败给了闯贼,闯贼又败给了清军”,这种斗兽棋似的简单比较。
他真正担心的是,李自成,究竟还剩下几分实力。
闯军的战斗力,多尔衮心里有数。可从这次的怀庆之战来看,闯贼还有多少战兵,就很难猜测了。
“洪先生,你怎么看?”
洪承畴行礼,“回禀摄政王,下官曾误入歧途,委身于明廷。因此,对于明廷的军队,相对还算熟悉。”
“明廷军队之精,皆在九边。如今九边的军队,不是降了我大清,就是降了闯贼,明廷手中并无精兵。”
“正如刚刚范学士所言,这么短的时间,明廷就算是想练兵,也练不出来。”
“不过,下官担心的是,明廷毕竟立国近三百年,谁也不知道其还剩下多少底蕴。”
“下官听闻,我大清招降了明廷使团的正使黄澍。”
“黄澍曾任开封府推官,湖广巡按御史,后被擢升兵部右侍郎,他对于明廷的情况应该有所了解。”
“下官以为,可以召黄澍前来,向他询问明廷的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多尔衮冲着殿门外,“来人。”
“在。”有侍卫走进。
“把黄澍叫过来。”
“喳。”
很快,黄澍在侍卫的引领下走来。
“下官参见摄政王。”
黄澍的自称同洪承畴一样,也是下官,而非范文程那样不顾礼法的称臣。
“黄先生不必多礼。”
“谢摄政王。”
“召黄先生前来,主要是想向黄先生了解一些有关明廷的事。”
黄澍一愣,我知道的情报,不是早都汇总成文本,交上去了吗,怎么还问?
不过黄澍也没多想,要问就问呗,反正现在我已经是大清朝的人了。
“那黄先生就简单的说一说明廷的情况吧。
“是。”黄澍行了一礼,说道:“下官在北使之前,为湖广巡按御史。”
“湖广巡抚为何腾蛟,偏沅巡抚为堵胤锡,郧阳巡抚为徐启元,后又任命高斗枢为承天巡抚————”
“黄学士。”洪承畴打断了黄澍的话。
黄澍被多尔衮任命为大学士,故洪承畴称呼其为学士。
见有人打断自己说话,黄有点不满。
多尔衮打断我说话,那没问题。可你————
黄澍还真不认识打断他说话的这人是谁。
多尔衮介绍道:“黄先生,这位是我大清的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洪承畴洪先生。”
“哦?”黄澍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发出一声惊叹。
没办法,洪承畴这个人,太出名了。
无论是在西北清剿流寇,还是在东北抵御建奴,洪承畴都是当之无愧的大明柱石。
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
君恩深似海矣,臣节重如山乎?
可惜,洪承畴这位大明柱石,降了建奴。
洪承畴这个名字,黄澍可谓是如雷贯耳。
只是,黄澍高中进士时,洪承畴已经就任蓟辽总督,黄澍和他没有接触。
只是没想到,今天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同为大明朝的臣子,无缘相见。
同为大清朝的臣子,反是阴差阳错的见了面,倒也算一种别样的缘分。
“原来是洪先生,失敬失敬。”
黄澍见多尔衮称洪承畴为先生,他就未以官职称呼,也跟着称了先生,显得尊敬。
“黄学士客气。”
以洪承畴的资历、能力,不可能称黄澍为先生,只是以官职相称。
“黄学士,洪某有事要请教,还望黄学士不吝赐教。”
“不敢,不敢。”黄澍瞧不起范文程,但他是真的不敢在洪承畴面前充大头”先生有话尽管问,晚生定知无不言。”
洪承畴开门见山,“那我有话就直说了,明廷现在有多少兵力?”
黄澍想了想,“若说兵力,各地镇戍的营兵、在册的卫所兵、新编的募兵、
水师、土司兵,零零散散加一起,估计能有百万。”
“不过要是单论能上阵的士兵,这个数字,则要大打折扣。”
洪承畴是大明朝的顶级军事家,他对于大明朝的军队情况很熟悉。
他压根就不会被这种笼统的数字所迷惑,直接问道:“明廷能拿得出多少战兵?”
“晚生只在湖广任过职,后又在南京附近逗留几天。因此,对于这两处的情况相对熟悉,其他地方的兵力情况,不算熟悉。”
湖广常年处于南方剿贼的一线,南京如今又成为了大明朝的国都。
以南京、湖广的军队情况,洪承畴不难推测出其他地区的明军兵力。
“那黄学士就请说一说湖广和南京的情况吧。”
“是。”黄澍嘴里说着是,可他的眼神却瞟向多尔衮。
大家都是叛徒,叛变的对象都是大清朝。
大清摄政王多尔衮在此,黄澍不可能傻了吧唧的不经过多尔衮的同意就什么话都往外说。
多尔衮对他点点头,得到授意,黄澍这才说起来。
“湖广的军队,当以宁南侯左良玉为首。其馀的兵马,不值一提,构不成什么威胁。”
“就算湖广在练兵,但没个一年半载,不可能取得成效。真正棘手的还是左良玉。”
“左良玉号称有八十万大军,但实际战兵有多少,左良玉从未透露出过真实数字。”
“左良玉有个习惯,不仅喜欢招降流寇,还经常将流民裹挟进军队。”
“根据崇祯十六年的题报,左良玉部士兵降丁约三四万,小子妇女约二十万。”
“当然,这里面都带有一个“约”字,这两个数字,也只是大概数字。”
“左良玉太喜欢将流寇、流民、难民、地痞等人裹挟进军队,真正的数字除了左良玉之外,恐怕没人能说得清。”
“因此,也只能去推测。”
“若是真的推测起来,左良玉即使将投降流寇算在内,能拿得出手的不过四万人。”
“就算按照左良玉吹嘘的那样去考量,最多最多,也就是五万人。
五万战兵,洪承畴也觉得这是个最大的数字了。
再多的话,士兵是不从事生产的,就算左良玉再纵容士兵劫掠百姓,他也养不起那么多的脱产士兵。
何况湖广还有明廷的军队在制衡着左良玉,这些兵也需要湖广供养。
“南京的兵呢?”
“晚生只是听闻,皇帝下令整训京营,练兵六万。”
“不过以明廷官员的德行,六万兵,能落到实处的,有四万就算烧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