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鸿胪寺里燃起灯光。
本该在馆驿中休息的明朝使团,此刻不得不熬夜等侯。
“这都什么时辰了,范文程还没来!”
副使霍清源很不满的发牢骚。
正使黄澍也很不满,“这得快到亥时了吧。”
“算了,就等到亥时。亥时范文成还不来,咱们就走。”
霍清源忧心忡忡,“少司马,咱们派去册封平西侯的人,平西侯没见。”
“祭拜先帝的事,建奴又一直拖着不答应。”
“咱们这一趟的差事,怕是一件也办不成。”
“少司马,要不,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老是这么待着,难免建奴起了杀心,咱们可就回不去了。”
黄澍端起桌上茶杯,品了一口,“完不成差事,回去了,就能保证不被杀?”
“我们犯的事,顶多是罢官夺职,最多最多也就是进大牢。”
“进大牢,也总好过死吧?”
啪!黄澍将茶杯砸在桌子上。
“犯事的是你,不是我,别老我们我们的。”
接着,黄澍开始闭目养神。
霍清源见状,得,我也是嘴贱。
但他心乱如麻,坐不住,却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得强逼着自己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霍清源还是没憋住,又开了口。
“少司马,我看早就过了亥时,咱们还是走吧。”
黄澍也坐烦了,可他不提自己想走,“那,就依霍郎中之见,走。”
霍清源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个,起身就要迈腿,“走。”
就在这个时候,范文程来了。
“二位这是要去哪呀?”
“说好了议事,就这么不辞而别,怕是不妥吧?”
“久闻明廷乃礼仪之邦,今日一见,传言有虚呀。”
黄澍盯着对方,身着长袍马褂,脑袋锃亮,后脑勺晃荡着一个金钱鼠尾的辫子。
看装扮,像女真人。
听说话,象是汉人。
两者一结合,黄澍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大叛徒范文程。
晾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们一走他就来。
玩下马威给谁看呢。
“你是什么人?”
“吾乃大清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
“听你这名字,不象女真人。”
范文程:“吾乃范文正公之后,纯粹的汉人。”
黄澍轻篾一笑,“范文正公之后?”
“汉人?”
“数典忘祖的汉人吧。”
范文程脸色一沉,接着又恢复了正常。
在后金这么多年,范文程经常被欺负,挨骂那都是轻的。
要是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那范文程早就窝囊死了。
“非也,非也。我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今天命归清,我这是顺天而为。”
黄澍通过范文程,眼神飘向外面。
“今天是晴天,怪不得没打雷呢。”
说着,黄澍的眼神,又定格在范文程身上。
文化人骂人,就是高雅。
范文程微微迟疑了一下,他就是一个生员出身,文化有限。
以范文程的文化水平,放在后金那一帮女真人里,属于绝对的高学历人才。
但要是放在明朝,范文程的学历就属于幼儿园没毕业。
他的反应,就照着黄澍慢了一拍。
“我大清上承天命,在我大清治下,雷电,岂敢伤人?”
“是啊。”黄澍讥笑道:好人都被你们建奴伤完了,哪还用得着雷电。”
“雷电就算是想伤,恐怕也找不到一个好人了。”
范文程毕竟就是个生员出身,连秀才都不是,耍嘴皮子,根本就耍不过两榜进干出身又是东材出身的黄澍。
他意识到,不能在嘴皮子上瞎眈误功夫了。不然,今晚准得丢人。
“我大清向来以仁德治天下——”
黄澍抢言道:“那么,请问辽东百万汉人,在建奴的仁德下,都去哪了?”
范文程松了一口气,你要是提这个,那我可就有得说了。
“我还想请问呢,请问在大明仁德之下,陕西的百万灾民,都去哪了?”
黄澍直接反问:“你怎么知道陕西有百万灾民?”
“你跑去陕西查了?”
范文程被噎住了。
他没想到,黄澍会这么回答。
关键是,辽东之前是大明朝的地盘,人家那有户籍、军籍,知道辽东的人口数额。
陕西,可不是大清朝的地盘,百万灾民这个数字,还真不好圆。
不过,范文程也不是一般人,立马就想到了话术。
“我大清曾俘虏大量闯贼。”
说着,范文程还格外的强调了一下,“就是攻破北京城的那些闯贼。”
“审讯时,从他们口中得知,陕西的灾民,最少有一百万。”
“请问,这一百万灾民,你们明廷是怎么处置?”
黄澍是典型的文官。
文官嘛,最擅长的就是追究字眼。
“既然是审讯闯贼时得出的数字,请问被审讯的闯贼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年龄几何?”
“犯人的口供在哪?审讯记录又在哪?”
黄澍用的是大明朝文官常用的那一套,以程序正义来压人。
然而,范文程不是大明朝的文官。
范文程就是一个生员,他这个学历水平,根本就不具备在大明朝为官的资格。
他当然不会吃黄澍那一套。
何况审讯闯贼俘虏,得出口供,还是他临时起意编的,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档子事。
“黄侍郎这是在避重就轻啊。”
“不过,在我看来,黄侍郎这是做贼心虚。”
“但凡是你们明廷能够妥善赈济、安置灾民,又何至于出现李自成、张献忠。”
“在赈灾这件事情上,明廷,做的不够好啊。”
黄澍笑了。
建奴都在辽东杀无谷人了,还有脸嘲笑我们大明朝赈灾不行。
“你说错了。”
“我大明开国至今,做的不够好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成化犁庭。”
“这也就是我大明宪宗皇帝仁德,只诛了首恶。”
“不过,事情坏就坏在,我大明宪宗皇帝太过仁德。成化犁庭,没有犁干净,”
霍清源在一旁偷偷发笑。
范文程呐范文程,你没事惹黄澍干嘛呢。
在南京朝堂上,大学士马士英都被他骂的体无完肤。
跟黄澍耍嘴皮子,你范文程麻雀斗公鸡,自取其辱。
黄澍的则是越说越来劲。
“你不是问我大明将陕西的百万灾民都安置在哪了吗,好,我告诉你。”
“我大明将陕西的百万灾民都安置在了北直隶、山东。”
“他们本来已经都安稳的生活,结果却遭建奴劫掠,死于非命。”
“枉你还在此大言不惭,口称建奴仁德,真是令人发指!”
“枉你还称自己为范文正公之后,真是不忠不孝!”
“枉你还自认为汉人,竟为仇人建奴谄媚,真是不知廉耻!”
说到最后,黄澍手指范文程,怒喝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