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声。石虎眉头拧成了疙瘩,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腔里压抑着低吼,显然对这近乎敲诈的条件极为不满。连一向沉稳的墨尘,眉头也微微蹙起,拂尘尾端无风自动。
苏明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细微的骚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声音清淅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云鹤使者所言,确有道理。定鼎钟关系万域气运,玄楚不敢存独占之心,愿为万域气运平衡贡献一份力量。至于议会席位所需承担之责任,玄楚亦愿学习、遵守,与各方共维秩序。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坦然迎向云鹤,如同最精密的算盘拨响了关键一子:“如何证明这‘能力与意愿’,标准由谁定夺?依据为何?这‘观察考评期’又需多久?以定鼎钟权柄换取支持,具体如何换法?权柄分割几何?支持力度又如何量化保障?这些细节若不明晰,恐难服玄楚上下之心,亦有损议会万世不易之公正之名。”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绵里藏针,既表达了合作的态度,展现了玄楚的格局,又将皮球精准地踢了回去,要求对方给出明确、公平、可执行的方案,否则便是议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云鹤真人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没想到这个看似风吹就倒的凡人丞相,思维如此缜密,言辞如此犀利,直指问题的内核与议会的潜在不公。他沉吟片刻,拂尘微晃,道:“苏丞相所虑,合情合理,亦是议会秉持公正之意。具体细则,自然需双方秉持诚意,细细磋商。不过,议会内部亦有提议,或可设一‘三才考评之局’,由议会派出内核考评团,并邀请中立势力代表见证,对玄楚之道统影响力、民生治理水平、高阶战力协同三者进行综合评定,若能达到缺省标准,则一切好说,议会内部异议之声自然平息。”
“考评?”石虎忍不住瓮声瓮气地插话,声音如同闷雷,“怎么考?难不成还要把我们玄楚的裤衩子都翻出来看看?老子们一刀一枪打下的地盘,呕心沥血治理的子民,凭什么让他们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他这话虽糙,却代表了不少玄楚本土派修士最直接的心声,引来一些低阶将领的无声附和。
云鹤真人看向石虎,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深邃了些许,仿佛能看透人心:“石虎将军快人快语,性情率真。考评自然需在双方共同认可之规则下进行,绝非无端探查隐私。此举亦是让万域各方势力,对玄楚之实力与理念有一公允认知,避免日后因误解而生出不必要的纷争,实则有利于玄楚长远发展。”
凌雪此时也清冷开口,声音如同冰泉击玉,瞬间让有些燥热的氛围降温:“雪域皇朝愿作为见证方之一,参与并监督考评全过程之公正。玄楚与雪域既为盟友,雪域亦相信,以玄楚之实力与楚皇之胸襟,完全有资格位列万域议会,共商万域之事。”她的表态,无疑在关键时刻给了玄楚一个强有力的支持,也隐隐点明了雪域与玄楚共同进退的立场。
楚玄一直静静听着各方言辞交锋,此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沉稳力量:“考评之议,朕原则上可接受。”他一句话让殿内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目光聚焦于他。“然,考评之细则、人员构成、标准界定,需由玄楚与议会共同商定,最终条款,需经朕亲自披红,加盖玄楚国玺,方可生效。此乃玄楚之底线,亦是双方合作之基石。”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掌心中定鼎钟的虚影微微一闪,一丝混沌道韵无声弥散,让他的话语仿佛带上了某种引动规则的重量,清淅地传入每个人神魂深处。
云鹤真人感受到那丝若有若无、却至高无上的道韵,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了几分,如同春风拂过冰湖:“陛下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如此甚好!具体细则,贫道接下来可与苏丞相及贵国重臣细细磋商。相信以玄楚之潜力与陛下之雄才,定能顺利通过考评,正式成为万域议会一员,为万域平衡与繁荣贡献重要力量。”
初步的意向,就在这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交锋中定了下来。但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较量,在于接下来的细则谈判。
接下来的数日,苏明几乎是透支着生命与云鹤真人及其麾下那些精通律法、规则与谈判技巧的议员,展开了漫长而艰苦的拉锯战。双方就考评范围、方式、标准、议会席位的具体权利与义务、定鼎钟气运共享的限度与方式等无数繁琐却至关重要的细节,进行了反复的博弈。苏明往往为了一个条文的措辞、一个考评节点的设置,与对方争辩至深夜,依靠着惊人的毅力、对玄楚利益的寸土不让和缜密的逻辑,一点点地为玄楚争取着最有利的条件。他的咳嗽声常常回荡在谈判偏殿,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从未黯淡。
而在此期间,玄城也并未因谈判而平静。议会使团的到来,如同在暗流涌动的湖面投下巨石,引来了更多方势力的窥探。一些原本中立或观望的周边皇朝、宗门,乃至一些神秘的商会组织,纷纷派来使者,或明或暗地打探消息,试图与这新崛起的、手握帝器的势力创建联系。玄楚的驿馆之外,一时间竟有些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感觉。
同时,也有不和谐的音符在暗处响起。关于玄楚“德不配位”、“倚仗帝器迟早招祸”的流言开始在某些小范围内悄然传播,甚至接连发生了两起针对玄楚重要商队的、疑似有预谋的劫掠事件,虽然很快被石虎派出的精锐玄甲军以雷霆手段镇压,擒杀了部分匪徒,但幕后指使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难以追踪,其存在的本身,就散发着浓浓的恶意。
楚玄坐镇宫中,一边处理着因他离开而积压的政务,一边通过定鼎钟感知着玄楚国运的微妙变化与流向,同时冷静地观察着内外风云激荡。他知道,议会之请,云鹤之来,仅仅是一个开端。真正的风浪,在考评之后,在玄楚正式坐上那汇聚了万域野心与利益的棋桌之时,才会真正扑面而来。
而此刻,他需要做的,是稳住船舵,积蓄力量,磨砺刀锋,迎接那必然到来的、更加汹涌诡谲的波涛。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殿外苍穹,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那星空深处,若隐若现的、充满了死寂与贪婪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