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天地间只剩下风刮过冰原的呜咽声。楚玄站在了望塔上,看最后几辆粮车吱呀呀碾过冻硬的土路,车辙里渗着暗红的冰碴——那是拉车的牲口蹄子裂开淌的血。
“江南道的粮,就这么些了。”王猛捧着册子,指甲掐进兽皮封里,“只够全城喝七天稀粥,还得省着米粒数。”
楚玄没回头。他正盯着东南方那道歪歪扭扭的车辙印。印子尽头蹲着几只秃鹫,喙上还沾着人油——三天前运粮队遇袭的地方,尸首都还没收完。
“帝师改了路子。”凌雪冰杖点向车辙,“不下咒,不改道,专挑押运的下手。”
冰纹蔓过雪地,映出昨夜惨象:三十个老卒被钉在粮车上,心口插着竹管,血放得一滴不剩。车板底下刻着字:“省着吃,够吃到头七。”
林风突然指着粮仓顶:“主公看!”
茅草檐下悬着串东西——是九只风干的耗子,尾巴系成绳结,每只耗子肚皮上都烙着北斗星图。正对着粮囤的通风口。
“耗子蛊。”鲁明脸白了,“见粮就疯,啃穿仓底就自爆,带着瘟毒。
楚玄跃上仓顶,灰焰卷过鼠尸。焦臭味里混着异香,是江南特产的迷心草——帝师连他们最后要吃什么都知道。
“清仓。”他声音哑得掉渣,“一粒米都不能留。”
王猛急了:“那百姓吃啥?”
“吃雪。”楚玄望向黑压压的屋檐,“吃完了,就该吃人了。”
是夜,粮仓方向传来啃噬声。守军冲过去时,只见茅草顶塌了大半,底下漏出个地洞。洞里堆着白骨,骨头上牙印细密——竟是耗子啃出来的万人坑!
“帝师挖空了城底……”鲁明瘫在坑边,“咱们一直在坟头上吃喝拉撒。”
楚玄突然纵身跳进坑底。灰焰照亮四壁,上面刻满血符——正是当年太祖炼尸窑的镇魂咒。所有咒文都指向中央石台,台上摆着个陶瓮,瓮里泡着发黑的心肝。
“不是耗子洞。”他指尖抚过咒文,“是祭坛。”
瓮中突然浮起张人脸,竟是江南粮道总督:“武王!帝师控了我家小!逼我在粮里掺蛊种!”
虚影炸散,露出瓮底真相——哪里是心肝,分明是压缩的蛊虫卵,遇空气就膨胀!
“退!”楚玄暴喝,灰焰全开。
迟了。虫卵爆开成雾,沾上即钻皮入肉。守军惨叫着抓挠全身,皮肤下凸起游动的黑线。
“焚城吧主公!”王猛挥刀砍向感染的下属,“没救了!”
楚玄却一掌拍向自己心口。北斗阵图再现,第七星位飞出道焦黑影迹——苏文残魂所化的算筹!
“帝师。”他咳着血笑,“你可知我为何留他至今?”
算筹炸散成金点,没入感染者眉心。众人骤然僵立,眼中金芒流转——苏文竟暂借他们身躯布阵!
“粮道不通,是因人心不通。”楚玄引动阵图,“今日便叫天下粮路——重开!”
灰焰顺地脉奔涌,瞬间贯通南北。所有感染者的意识被强行链接,共见帝师布局:江南漕运被咒船阻塞,西北马道遭沙蚁蛀断,连东海盐路都有水傀作崇!
“看清了?”楚玄声震九霄,“帝师要饿死的不是玄城,是天下人!”
感染者齐声咆哮,竟主动引蛊虫入脑,以残存神智反向追踪帝师操控!无数道怨念沿咒力反噬,虚空传来帝师闷哼。
“疯子!”帝师惊怒,“你们都不要命了?!”
“命?”一个感染者大笑炸裂,“老子饿死的娃还在坟里哭呢!”
连锁爆炸中,蛊虫尽灭。幸存者瘫倒在地,虽虚弱却保住了神智。
楚玄跟跄跪地,七窍溢血。强行链接万人识海,道基已现裂纹。
“主公……”王猛扶住他,“值吗?”
楚玄望向那些虚弱却清醒的百姓:“饿死容易,疯魔容易,清醒着活——才难。”
翌日,奇迹般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江南漕运忽然通畅,十艘粮船莫名出现在码头,船底刻着“还债”二字——竟是当年被帝师逼反的水寇!
接着西北马道传来驼铃,漠北残部拖着粮车而来,领头的竟是“已死”的赤兀儿:“武王!帝师控蛊已解,特来报恩!”
最后连东海水族都浮出海面,献上储粮的珍珠:“雪域公主救过吾族,此报也。”
三路粮源导入玄城,仓廪顿实。百姓跪地痛哭,如同重生。
楚玄却盯着粮袋不语。他嗅到极淡的血腥气——每粒米都浸着献粮者的心头血。
“帝师的好算计。”他轻笑,“以善意下毒,才是最毒的咒。”
当夜,食新粮者皆梦魇。梦见自己变成粮种,被埋进土里,生根发芽,结出的却是帝师的脸。
楚玄独坐粮山顶,掌心托着颗米粒。灰焰灼烧下,米粒渗出黑血,血中浮出帝师残影:“楚玄,你看这天下苍生——喂饱了肚子,就喂不饱贪念。”
黑血突然爆开,化作万千细丝缠向全城!每根丝都连着个食粮者的心脉!
“本座以天下粮为咒。”帝师狂笑,“你救一人,咒深一分。救天下人——便是天下皆咒!”
楚玄道基剧震,灰焰明灭不定。丝线越缠越紧,竟要将他拖入众生贪念的泥潭!
危急时刻,粮山突然塌陷。底下露出青铜棺椁——正是碎星渊那具女将棺!
棺盖轰开,混沌能量涌出,却不是攻击楚玄,反而吞噬起黑血丝线!
“娘亲……”楚玄怔怔伸手。
能量团中浮现女子虚影,温柔包裹住他:“痴儿,帝师漏算了一事——”
“粮毒非毒,是众生愿力所化。”她轻抚楚玄眉心,“你以民心为道基,便是最好的解药。”
灰焰骤然纯净,顺着丝线反灌回去!所有食粮者浑身一轻,梦魇尽散。
帝师惨叫遁走:“不可能!除非你已合道……”
楚玄立于粮山之巅,看晨曦照亮百姓欢颜。
“不是合道。”他轻声道,“是民心本来……就很暖。”
角落里,那个曾献粮的少年正偷偷捡起颗米粒。粒上黑纹一闪而逝。
帝师的诅咒在风中飘散:“且看你能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