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拂晓,黑水河方向的天被一种闷沉沉的铅灰色浸满了。那不是云,是万人大军行进时扬起的尘土,遮得天昏地暗,连刚升的太阳都只透得出一轮惨淡的昏黄光晕。
城头了望塔上,哨卒手里的铜锣“当啷”掉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指着远方,脸白得没一丝血色。
来了。
没有擂鼓,没有号角。那片铅灰色的“潮线”沉默地漫过地平线,铠甲摩擦的金属声、沉重整齐的脚步声攒在一起,成了种低沉的、压得人心口发闷的嗡鸣——比视觉冲击先一步,狠狠撞在青风郡的城墙上。
城头守军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楚玄慢慢走上城楼时,身边的苏文正飞快地低声汇报:“先锋已经过了黑水河,全是重甲锐士,看旗号是帝师的‘黑龙卫’。中军……至少有三百架破城弩,弩箭上还刻着灭灵符文。后队望不到头,灵力波动混得很,至少有三个炼虚期修士镇场,元婴期的不下二十个……”
楚玄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走到垛口前,望下去。城下,黑龙般的军队压境,军阵肃杀得象块铁砧,沉默地散着能碾碎一切的寒意。而在军阵最前头,一架由四头披甲地龙拽着的青铜战车上,端坐着个人。
黑袍镶着金丝,脸枯瘦得没多少肉,眼神象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隔着好几里地,精准地锁定了城楼上的楚玄。
大炎帝师,姬玄。
没废话,没通谍。帝师只微微抬了抬枯瘦的手指。
嗡——!
一股没形没质、却沉得象山的恐怖威压瞬间压下来!城头所有守军像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摁住,修为弱点的当场膝盖一软跪下去,口鼻都渗出血来。城墙表面的防御符文疯狂闪着光,发出快撑不住的呻吟!
炼虚期的威压,跟天要塌下来似的!
楚玄首当其冲,青袍没风也动,猎猎作响。他脸色一白,脚下的青砖“咔嚓”裂了缝,可脊梁挺得笔直,丹田里的混沌金丹疯狂转着,硬生生扛住了这能让普通金丹修士神魂崩裂的压迫。
他身后的石虎吼了一声,浑身气血翻涌,肌肉鼓得老高,强行站稳,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城下,恨不能立刻跳下去拼杀。
帝师眼里闪过丝极淡的惊讶,跟着就成了更深的冰冷。他没加重威压,只慢慢开口,声音不高,却象冰锥似的穿透虚空,清清楚楚传遍整个青风郡城:
“楚玄。”
就两个字,带着审判的味儿。
“私建盟会,对抗藩王,偷皇朝秘境的宝贝,这是罪一。”
“煽动流民,裹胁郡守,裂土自立,这是罪二。”
“重伤皇族,杀王师士兵,大逆不道,这是罪三。”
每说一条罪,天地间的威压就重一分,城头闪着的符文就暗一分。不少百姓躲在家里发抖,跟末日要来了似的。
“本座奉陛下旨意,来问罪。”帝师的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极权威,“开城,束手就擒。要么,城破,全杀了。”
最后四个字,像丧钟在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楚玄身上。
楚玄却忽然轻嗤了一声。在这极致的压抑里,这声笑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点嘲讽。
他抬手,指了指帝师那庞大森严的军阵侧翼——那儿的旗帜乱了点,兵士的站位也远不如中军精锐整齐,透着股临时拼凑的仓促劲儿。
“帝师大人,”楚玄的声音也清清楚楚传得老远,甚至压过了军阵的嗡鸣,“您这黑龙卫确实精锐,可侧翼的‘烈风军’……啧,好象是临时从三皇子那儿借的吧?听说他们上月刚在北境被蛮族揍了,损兵折将,连军饷都欠了三个月。您让他们顶在侧翼,是打算……让他们先去送死?”
城下瞬间没了声。侧翼那些烈风军的士兵里,起了阵细微的骚动——虽然很快被军官压下去了,可那种心思被说破的慌乱,藏都藏不住。
帝师枯瘦的脸上没任何表情,眼神却骤然冷了好几度。
楚玄跟没看见似的,接着慢悠悠地说,语气甚至带了点闲聊般的“关切”:“再者,您把破城弩都亮出来了,看来是想速战速决?也是,北境那边,蛮族的‘血狼部’好象又破了一道防线,太子殿下急得都快上火了吧?您要是回去晚了,陛下那儿……怕是不好交代?”
每句话都没提威胁,每句都跟刀子似的,专往最痛的地方戳!
帝师周身的气息终于有了丝波动,空气因为极致的寒意,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他显然没料到,楚玄对皇朝内部的争斗和北境战局,竟了解得这么清楚!
“牙尖嘴利。”帝师终于又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了凛冽的杀意,“这就是你的遗言?”
楚玄脸上的笑意收了,换成了种冰冷的、要跟对方同归于尽的决绝:“遗言?帝师大人,您不妨猜猜,我残云盟五千玄甲军,为啥到现在还没在城头露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下的浩大军阵,声音突然拔高,像战矛似的刺出去:“他们这会儿,正埋伏在您回援北境的必经之路上!您今天要是敢踏平青风郡,我保证,您和您这支精锐,绝对来不及赶回去给太子殿下收尸!”
“放肆!”帝师身后,一个炼虚期将领怒喝出声,恐怖的声浪像海啸似的拍向城头!
楚玄不躲不闪,混沌气运自动护在身上,硬生生扛住,嘴角又溢出缕血,眼神却亮得吓人:“咱们修士,逆天争命,死就死了!可拉上整个大炎北境陪葬?这买卖,我觉得值!您呢?帝师大人!”
图穷匕见!赤裸裸的威胁!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风都好象停了。
帝师死死盯着楚玄,那双古井似的眼眸深处,终于翻起了剧烈的波澜。他不是怕楚玄,是怕楚玄话里那个两败俱伤、甚至可能让皇朝垮掉的可怕后果!
北境要是彻底守不住,蛮族长驱直入……那个责任,就算他是帝师,也担不起!
时间像凝固了似的。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帝师周身那恐怖的威压,像潮水似的慢慢退了。
他依旧端坐在战车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平淡,却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楚玄,你想怎么样?”
楚玄抹掉嘴角的血,站直身体,一字一句,声震四方:
“青风郡,可以当大炎的藩属,每年该交的贡赋不少,北境有难,我也能出兵帮忙。”
“但城,不能开。兵,不能缴。治理的权力,得在我手里。”
“这就是我的条件。帝师……愿不愿意谈?”
铅灰色的天空下,少年宗主和皇朝帝师隔着空对峙。
一场本该血流成河的攻城战,竟在最后关头,诡异地拐向了谁也没料到的……谈判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