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突破的馀波还没从青风郡地脉里散干净,另一种更稠的压抑已经渗进了街巷。菜贩的吆喝低了八度,茶楼说书人把所有沾“藩王”“气运”的段子全删了,连护城河的水,都象比往日流得慢了些。
玄道宗正堂里,苏文捏着指尖一枚薄得象蝉翼的玉片,眉头拧成了疙瘩。玉片上是刚从死信鸽腿上拆下来的密文,用皇朝锦衣卫特有的“千结码”写着:粮价已查,无异动。
“第四批了。”苏文把玉片丢在桌上,声音发涩,“要么是咱们真抓错了,要么……这帮耗子比想的能忍。”
石虎烦躁地抓着头发:“要我说,直接封城!一家家搜!就不信揪不出几个带腥味的!”
“然后呢?”苏文抬眼,“让全郡百姓觉得咱们比东阳王还横?给帝师递把柄,让他名正言顺发兵?”
林风坐在下首,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气运流转的痕迹,突然开口:“他们在怕。”
石虎瞪眼:“谁怕?”
“眼线。”林风抬头,眼神亮得很,“师尊突破时引动了地脉,玺印威压无差别罩住全城。他们要是体内有大炎官气,或是练了皇朝功法,那时候就象掉进滚油里,肯定不好受。现在缩得越紧,说明伤得越重,越不敢动。”
楚玄靠在主位上,半眯着眼。他脸色还白着,金丹后期的境界没彻底稳住,周身灵力波动像潮水似的起起伏伏。听到林风的话,他眼皮微抬,嘴角扯出个没温度的弧度。
“既然他们怕,”他声音不高,带着伤后的哑,“那就给他们点更怕的。”
三天后,玄道宗突然发了新令:为庆贺楚宗主破境,全郡散修都能去郡守府库房领三块下品灵石、一枚“凝气丹”。
消息一出来,全城炸了。白送资源?这手笔阔得离谱!郡守府门前瞬间排起长队,人头攒动,吵得震天。
混在人群里的几个身影却暗自叫苦。他们体内练的皇朝功法,本就和这地气运犯冲,这会儿人挤人,地脉灵气被引动得厉害,更是让他们坐立难安。可不去?更扎眼!皇朝律法严得很,任务失败回去也是死。
领赏的流程却透着古怪。库房前立了面巨大的“照影镜”,每个领赏的都得从镜前走一遭。镜面光溜溜的,看着没异样,只隐隐有地脉气息在转。
队伍里,一个穿灰布褂子、看着不起眼的老汉,低眉顺眼地跟着人群挪。他练的是正宗皇朝《厚土诀》,这会儿只觉得浑身灵力滞涩,像被无形的山压着,每一步都沉得很。眼看要轮到自己,他眼角扫到那面镜子,心里莫名一紧。
就在他硬着头皮要踏过镜面的瞬间——
“嗡!”
镜面突然象水波似的晃起来,中心浮出一枚淡金色的印记,正和他体内功法内核共鸣!虽一闪就没,可他脸色骤变!
几乎同时,站在镜旁维持秩序的玄道宗弟子,看似无意地抬了下手。
老汉只觉脚下一块青砖轻轻动了下,本就心慌,重心一偏,“哎哟”一声往前扑!
这一摔看着是意外,时机却刁得很。他袖子里的东西顺势滑出来——是枚用特殊油脂封着的玉蝉,上面刻着微型传讯阵。
玉蝉滚在地上,油脂在太阳下反光,那光泽精细得不象普通百姓该有的。
周围瞬间静了。所有目光都钉在那枚玉蝉上。
老汉脸白得象纸,猛地就想扑上去毁了玉蝉!
“咔嚓!”
一只覆着玄铁臂甲的脚更快,精准地踩在玉蝉上,碾得粉碎。石虎不知啥时候到了他身边,大手像铁钳似的捏住他肩膀,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老伯,摔疼了吧?俺扶您去旁边歇着?”
老汉还想挣扎,却觉一股蛮横的炼体罡气钻进身体,瞬间封死了所有经脉。
石虎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提起来,对着周围看呆的人群哈哈笑:“没事没事!老人家腿脚不利索!都接着领赏啊!玄主仁厚,人人有份!”
一个小插曲好象就这么过去了。
可底下的暗流已经翻涌起来。
当天夜里,郡守府地牢深处。
老汉被特制锁链捆在刑架上,垂着头,一声不吭。苏文坐在他对面,慢悠悠地摆弄着几枚从玉蝉碎片里抠出来的符文残片。
“千户大人,还硬扛?”苏文头也不抬,“‘影蝉’传讯,只有锦衣卫千户以上才有资格用。您这身份,藏在小地方,委屈了。”
老汉身子几不可查地颤了下,还是没说话。
苏文也不急,拿过旁边油灯,把一枚残片凑过去。残片上的符文遇热,渗出极细的、带点腥甜的灵气。
“用‘妖鳟血’做灵墨,隔绝探查,是好法子。可惜,”苏文轻轻嗅了嗅,“这血年份不够,腥气压不住火燎味。应该是北境刚送来的吧?看来帝都的大人们,急着知道咱们这儿的事。”
老汉猛地抬头,眼里终于有了骇然。这书生连妖鳟血的来历和年份都能看出来?!
苏文放下残片,拿起桌上一卷文档:“张实,祖籍河西郡,三代种地的。三十七年前测出土系下品灵根,选进皇朝工部‘地行营’,专门探矿脉。十五年前,探矿有功,调去锦衣卫地部,授百户。三年前,升千户……啧啧,履历挺光鲜。”
他合上文档,看着脸色惨白的老汉:“张千户,帝师让你来,不只是看粮价吧?你们在找什么?或者说……在等什么?”
地牢里只剩油灯噼啪的轻响。
突然,张实哑着嗓子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绝望和点疯狂:“等什么?等你们死!帝师大军已经到黑水河了!最多五天,兵临城下!你们这些反贼,一个都跑不了!识相的现在放了我,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苏文脸色没变,石虎却捏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楚玄的声音淡淡地从牢门外传来:“五天?看来帝师很急。”
他慢慢走进来,气息还不稳,眼神却深得象夜。“急着南下,是因为北境蛮族又破了一道防线?你们的太子殿下,快撑不住了吧?”
张实脸上的疯狂瞬间僵住,像被掐住了脖子。
楚玄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点在他眉心。一缕混沌灵气渡进去,不是搜魂,是……共鸣引动!
张实体内的《厚土诀》灵力被强行激出来,和楚玄的混沌灵气猛冲,他疼得浑身抽抽。
“帝师让你们潜伏,监视是假,等大军一到,里应外合,搅乱地脉、炸城墙才是真。”楚玄声音冷得很,“可惜,你们等不到了。”
他收回手指,对苏文说:“把名单问出来。然后,让他给帝师传个信。”
苏文一愣:“传信?”
“就用他们的‘影蝉’秘法。”楚玄转身往外走,“告诉他,青风郡灵矿枯了,民心慌得很,我重伤闭关,残云盟内讧不断……总之,怎么惨怎么说。”
石虎急了:“玄主!这不行啊!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楚玄在门口停下,侧过半张脸,地牢昏暗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影。
“狼来了,才好关门打狗。”
他咳了两声,声音不高,却让地牢里的空气骤降到冰点。
“顺便告诉帝师,他派来的那只炼虚期的手,我剁了。味道……不咋地。”
地牢铁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张实绝望的嘶吼。
楚玄走到院里,抬头望向北方夜空。那里,星星暗得很,像被无形的巨兽吞了所有光。
山雨要来了,风已经满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