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道院的灵气稠得能攥出水来。地灵髓混着千年温玉埋进灵脉节点那夜,整座院子的草叶都象是醒了,石缝里的苔藓泛着细碎灵光,连风掠过竹林的声儿都软了些。可弟子们身上的劲儿却没软——黑风寨的血还沾在不少人剑穗上,灵脉断时那股子窒息感还压在胸口,如今握剑的手攥得发紧,连晨练时扎马步的腿,都比从前稳了三分。
正厅里却没这股子松快气。
石虎擦刀的布子都快磨破了,玄铁重刀的刀身映着他眉峰上的褶子,每道褶里都裹着躁气。“烈炎那老东西,赶着给东阳王当狗!十几车礼往东边送,那是递投名状呢!”他把布子往石桌上一摔,闷响震得茶杯盖跳了跳,“依俺说,挑二十个玄甲军,半道上截了他!让他知道玄道院的刀,不是吃素的!”
苏文指尖在桌沿敲着,节奏比往日快了不少,眼下的青黑像浸了墨。他没接石虎的话,伸手柄地图往中间推了推,朱砂画的山线硌得指尖发疼:“截了他,然后呢?东阳王正等着找个由头发兵。‘袭杀藩王使者’这顶帽子扣下来,青风郡的宗门得有一半要站到他那边去。”他指尖点在黑风涧的位置,墨点晕得边缘发虚,“我们缺的不是刀快,是能看清东阳王下一步往哪儿砍的眼。”
楚玄坐在上首,指尖一缕淡金灵气绕着茶盏转,碰着杯沿时发出细得几乎听不见的“叮”声。他刚入金丹,混沌道基里的气还没捋顺,有时走神,郡里各股气运就会象碎镜子似的映进识海——东阳王那边的气是沉的,像烧红的铁浸了水,闷着股反扑的狠劲。
“苏文说得对。”他把灵气收了,茶盏里的水纹还在晃,“东阳王丢了黑风寨,连带着青风郡的气运都泄了些,下次出手,必是奔着断我们根来的。”他抬眼看向苏文,“那几个漏网的血衣卫,有信儿吗?”
苏文立刻从卷宗里抽了张纸条,纸边卷得发毛,是城外眼线用炭笔写的,字歪歪扭扭。“三日前传回来的,说在黑风涧见了几个黑衣人,身上的味儿跟死蛇似的,准是血衣卫。派去的人追了两天,那涧里岔路比头发丝还多,连个脚印都没捞着。”他顿了顿,手指往地图北边移,红圈画在山君破庙的位置,“还有个事儿,昨天傍晚,山脚下老猎户说,破庙夜里飘幽火,还能听见刀撞弩机的声儿。他说那声儿‘脆得慌,不象山匪的破烂家伙’。”
“另外,”苏文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郡守府的王偏将,这半个月老以巡查城防为由出城,每次都往黑风涧、黑水沼泽那边去。我们的人想跟着,被他护卫揍了一顿,还被郡守府传话说‘再盯梢,就按奸细办’。”
石虎挠了挠头,玄甲的甲片蹭得响:“苏先生,这都是零碎事儿啊!万一老猎户看错了,王偏将就是正常巡查呢?”
苏文抬手想推眼镜,指尖摸了个空——那副磨破了镜腿的眼镜,上次灵脉断时被碎石砸烂了,还没来得及配。他笑了笑,眼里却没松快:“老猎户打了四十年猎,山匪的刀和军伍的刀,他听声儿就能辨出来。再说,我用小衍术推了推,破庙那地方的气运,浑得象掺了血,跟黑风涧的气缠在一块儿,绝不是巧合。”
楚玄点点头。苏文这人文弱,却能从一堆碎消息里扒出线索,比帐本上的数还准。他起身时,玄色衣袍扫过凳腿,带起些微尘:“我去破庙看看。”
“玄主!”苏文和石虎同时站起来,石虎的重刀在地上磕了下。
“您刚稳了境界,要是陷阱”苏文的语速快了,尾音有点颤。
“就是陷阱才要去。”楚玄把茶喝了,茶水早凉了,“若是血衣卫馀孽,正好清了;若是东阳王设的饵,也得看看他这饵里藏的是钩还是毒。”他看向苏文,“院里的事你盯着,有动静就用玉符传讯。”又对石虎说,“你带一队人,在破庙五里外的林子里等着,没我信号,别出来。”
“是!”两人没再劝,只是苏文又多了句嘴:“玄主,等我片刻。”他翻出个玉符,是用青风郡常见的墨玉做的,上面刻着玄道院的纹,又写了张绢帛,把眼线的名字、常去的破屋都记上,递给林风:“院里的情报你先管着,这玉符我附了神识,百里内我能感应到。”转头又对楚玄说,“我让阿青和阿木跟着,他俩是流民里捡来的,从小在山里钻,追踪隐匿最拿手。”
话音刚落,两个穿灰布短打的年轻人就站了出来,个子都不高,手上有常年握刀磨出的茧。阿青的左耳缺了块,是以前被山匪砍的,说话时总爱摸耳朵:“玄主,俺俩能在破庙周围盯梢,有动静就放信号箭。”阿木没说话,只是把腰间的追踪符录拍了拍,符纸是用树皮做的,粗糙却结实。
楚玄看了他俩一眼,点了点头:“行。”
夜深得象泼了墨,连星星都躲在云里。城北的山是秃的,风刮过枯草,呜呜的像哭。山君破庙蹲在山腰上,墙塌了大半,断梁上挂着的蛛网被风吹得晃,残破的山神象只剩下半个脑袋,眼窝是空的,在黑夜里看着瘆人。
楚玄把气息敛得极紧,连脚步都放轻了——他刚入金丹时,曾因气息没收好,惊飞了山坳里的一群鸟,后来就总记着要轻。金丹期的神识撒出去,能摸着地上草叶的纹路,却没探到阵法的气,也没感觉到藏着的强者。只有一丝血腥味,淡得象隔了层纸,混着死老鼠的味儿,从破庙里头飘出来。
他皱了皱眉,丹田的混沌道基自己转了起来,眼里浮出层淡金。这一下,眼前的东西就变了——破庙上空飘着几缕黑气,薄得象纱,是刚死的人没散的怨魂;庙里头没活人的气,只有几点微弱的光,像快灭的蜡烛,还有股阴邪的灵力,裹着血味,黏糊糊的。
楚玄象片叶子似的飘进院墙,脚落地时没碰着一片草。
庙堂里的景象让他心一沉。
三具黑衣服的尸体躺在地上,喉咙和心口各有一道伤,血凝得发黑,沾在破庙里的香灰上,成了黑红色的块。衣服是血衣卫的,可伤口不一样——切面平得象用尺子量过,是东阳王亲卫“血煞营”的手法,寻常血衣卫没这本事。
他的目光落在大殿中央,香灰里埋着个暗红色的玉符,巴掌大,刻着歪歪扭扭的纹,阴邪的气就是从这儿来的。玉符旁还有点符纸灰,是用朱砂混着血画的,烧得只剩点渣。
楚玄指尖探了缕灵气过去,刚要碰到玉符——
“砰!”
玉符炸了,一道血色流光射向庙外,拖着的红雾里,能看见东阳王“血煞部”的纹。同时,一股阴冷的气直冲他的脑子,像冰锥扎进来。
“哼。”楚玄识海里的金丹震了下,淡金光散开来,把那股气挡了回去。可还没等他追流光,破庙四周突然亮起血色阵纹,像活蛇似的缠上来,把他困在了里头。
“果然是陷阱。”他冷笑一声,眼里的金芒收得极细。
庙外滑进来五道影子,都穿着黑衣服,脸上戴着血纹面具,走路没声儿,是东阳王的影卫。他们刚要动手,庙外突然传来一声喊:“封!”
一道灵障“唰”地立在门口,血色流光撞上去,慢了下来——是只用血符拼的蝉,翅膀还在颤。
苏文带着阿青、阿木跑了进来,苏文的衣袍沾了草屑,气喘得厉害:“结三才阵!”阿青和阿木立刻站到左右,手里的符录亮起来,青绿色的光裹住了破庙门口。
影卫没管他们,直扑楚玄!手里的刀是短的,带着腥气,捅向心口时快得象风。楚玄没动,指尖的淡金灵气绕着指转,尾端拖着点混沌色的微光,碰着影卫的刀时,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玄主,这阵得用纯灵之力破节点!”苏文在外头喊,手里捏着道清光,往阵纹最亮的地方打去。
楚玄顺着苏文指的方向看,阵纹的节点是暗红色的,像结了痂的血。他不再跟影卫缠,身形滑过去,指尖的灵气点在节点上,每点一下,阵纹就颤一下。
“破!”
随着他一声低喝,阵纹裂了,像碎玻璃似的掉在地上,没了气。
可就在这时,一个影卫突然转身,直扑被定住的血蝉!阿青眼快,手里的追踪符录“嗖”地飞出去,贴在影卫后背上,黄符纸烧了起来。影卫顿了一下,苏文的封灵符已经到了,银光裹住血蝉,蝉发出尖细的嘶鸣,没了动静。
那影卫见事不成,突然抬手拍向自己的天灵盖,“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没了气。其馀四个影卫也跟着自绝,动作快得没给人拦的机会。
苏文走过来,指尖还在颤,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声音发紧:“玄主,要是没截下这蝉三日后郡守府和院里,就完了。”
楚玄没说话,看向那只被定住的血蝉。苏文深吸一口气,双手掐诀,指尖的灵气像细网,慢慢裹住蝉。他的手有点抖,好几次灵气都散了,最后才把蝉收进玉简里。
玉简刚亮起来,苏文的脸就白了:“玄主!东阳王的私兵已经到了黑水沼泽,三日后子时突袭郡守府!因为那会儿郡守府换班,院里弟子大多在闭关!”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还有王偏将真的被收买了,他要开城防阵的缺口,放私兵进来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想趁乱把院里连根拔了。”
楚玄的手攥紧了,指节发白。他看向地图,黑水沼泽的位置画着个小圈,离郡守府不远,离玄道院也近。
“东阳王想玩螳螂捕蝉。”他笑了笑,眼里没暖意,“那我们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他看向石虎,“你今夜就带玄甲军绕到沼泽西边,堵他们的退路。”又对苏文说,“你让阿青、阿木盯着王偏将,他只要跟私兵联系,就把证据拿到手。”最后他看向苏文,“李穆那边,等我们握了证据,再找他谈——他要是不想郡守府被烧,就只能跟我们合作。”
夜风吹进破庙,卷着香灰飘起来。阿木把影卫的尸体拖到墙角,阿青在收拾地上的符录碎片。苏文把地图叠好,放进怀里,纸边蹭得胸口发疼。楚玄走在最前面,玄色衣袍扫过地上的血,没留下一点痕迹。
破庙里只剩下三具血衣卫的尸体,还有那只被封在玉简里的血蝉,安安静静地等着,三日后那场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