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县西城,“王氏丹阁”的二楼雅室内,沉水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管事王雄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扶手椅上,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他面色沉静,但微微眯起的眼眸深处,却闪铄着炼气五层修士特有的锐利精光,此刻这光芒中正压抑着一丝不满与审视。
一名穿着王家仆役服饰、修为仅有炼气二层的伙计,正躬身站在下方,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汇报着这个月的帐目。
“…尤其是辟谷丹和低阶止血散,几个往年稳定的老主顾,这个月都未来补货。库房里积压了不少……”伙计的声音越说越低,头也埋得更深。
王雄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雅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那伙计的额头瞬间沁出了一层细汗。
“又少了?”王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冰冷的压力,仿佛能穿透人的骨髓,“西城就这点散修,他们的灵石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查清楚没有,怎么回事?”
伙计喉结滚动了一下,连忙回道:“回、回雄爷的话,小的们打听过了…坊间有些散修在传,说…说西街那几家不起眼的小铺子,象是百草堂、张氏杂铺那边,最近时不时会流出一些品质极好的货色,价格…价格还比咱们这儿低上一成左右。尤其是辟谷丹,据说一颗能顶五天,药力温和,杂质还少…好些手头紧又重实效的散修,都、都偷偷跑去那边买了……”
“西街?百草堂?张氏杂铺?”王雄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篾,“老张头那点微末修为,连丹火都控不稳,他能炼出什么好丹?炼出来的怕是丹毒比药力还多!莫非是李家那群家伙,故意弄些次等货粘贴好标签,压价来恶心我们?”
“不…不象。”伙计急忙摇头,象是要甩掉什么可怕的想法,“李家铺子的货我们也留意了,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出奇。听说…听说那批新货,来源很神秘,时有时无,但每次出现,品质都确实好得惊人。甚至…甚至有人私下传言,说是什么隐居在城外的高人偶尔开炉所炼,不屑于大店铺的盘剥……”
“隐居的高人?”王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显然对这种市井传言嗤之以鼻,“真要是高人,会看得上这点蝇头小利?会去伺候那些穷酸散修?这种鬼话也就骗骗无知蠢货!”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炼气五层的威压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让下方的伙计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查!”王雄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给我仔细地查!撒出人去,看看最近西城那边,有没有新搬来什么不长眼的角色,或者哪家铺子背后换了东家!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是!小的这就去!”伙计如蒙大赦,连声应着,几乎是倒退着出了雅室。
门被轻轻合上,王雄独自坐在室内,面色彻底阴沉下来。王家与李家明争暗斗多年,早已是县里公开的秘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预示着对方新的谋划。这点流失的利润对庞大的王家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但这背后所代表的苗头却让他极为警剔——有什么东西,正在他掌控之外的阴影角落里悄然滋生,这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不悦。
数日后,更多的信息被汇总到王雄面前。当他看到手下人呈上来的纸条上,清淅地写着“柳絮巷甲七号”、“林风”、“炼气三层”、“制符”、“其妻陈氏刚诞下一子”等字样时,他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荒谬的神情。
“林家?一对刚搬来不久、修为低微的小道侣?”他用手指重重地点在“林风”这个名字上,“炼气三层…制符…这能和那批品质上乘的丹药扯上关系?”
他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一个炼气三层的散修,能绘制些低阶符录已是不易,绝无可能同时精通炼丹,还能炼制出远超常人的丹药。这完全违背了修真界的常识。
“继续查!”他冷声下令,目光锐利如鹰,“重点查他们接触的所有人!那个林风,最近都和谁有来往?采购了什么材料?出售了什么货物?一点细节都不能放过!还有,盯紧李家,看看他们的人有没有暗中接触过这个林家!”
直觉告诉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林家或许只是个被推上前台的幌子,背后一定藏着别的什么。或许是李家暗中扶持的新棋子?亦或是其他什么想趁乱摸鱼的势力?无论如何,他必须将这股不安分的苗头彻底掐灭,绝不允许任何可能挑战王家地位的因素存在。
王家的力量悄然运转起来,如同无声的蛛网,开始向柳絮巷那个不起眼的小院蔓延。有陌生的面孔开始在巷口看似随意地徘徊停留;有挑着担子的货郎在院门外吆喝的时间格外长久;坊市里,那几个与陈晚秋相熟的小店铺掌柜,也隐约感觉到似乎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注视着每一次与林家的交易。
林风的神识远比同阶修士敏锐,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这种若有若无、却持续不断的窥探感。院外那看似无意却过于持久的陌生气息,坊市中几次擦肩而过时那带着审视与计算的目光,都让他心中的警铃大作。
他立刻与陈晚秋、赵老伯以及张婶再三叮嘱,近期务必深居简出,即便不得已出门也要格外留意四周,万事谨慎。所有与李家通过孙道友中转的交易,变得更加隐蔽和不定时。
小院内,表面上一切如常。林昊的啼哭声,张婶在厨房忙碌的声响,陈晚秋抱着孩子在院中缓步的身影,赵老伯默默打理灵田的佝偻背影,构成一幅宁静的居家图景。
但林风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危险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王家这条盘踞平遥县多年的地头蛇,终于还是注意到了他们这只悄悄啃食着边缘利益的“蝼蚁”。
他时常站在静室窗边,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院外那些隐藏在寻常街景中的窥探。压力如同无形的磐石压下,却也将他的意志磨砺得更加冰冷坚硬。他下意识地轻抚过腰间的储物袋,里面不仅有新绘制的锐金符,还有更多以备不时之需的东西。
该来的,终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