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送到这儿吧。”
还未到辕门,萧弈便让马夫停下,提着严峻禅师落车。
安元贞颇为不舍,问道:“你接下来做甚?”
“去鸿胪寺找阎晋卿学宫廷礼仪,顺便替你问问买宅子的事。”
“为何要学宫廷礼仪?”
“当了通事舍人,大朝会时要赞相礼仪、传宣引班。”
“那我教你呀。”
“朝会礼仪可与后宫规矩不一样。”
“我真的会。”安元贞道:“我入京前,我阿爷特意请了唐庄宗宫中的老女官教我,全都学过。”萧弈不太信得过她,道:“万一你给我教错了,我在百官面前出丑。”
“才不会,我在这儿等你,回去我手柄手教你。”
“好。”
“你朝服裁好了吗?带上,穿给我看看。”
“知道了,我把严峻禅师先送回去。”
布置妥营中之事,萧弈下了值,却不急着去颂园,而是与安元贞到樊楼先用了晚膳。
安元贞很开心,连夸他有情调。
吃完,萧弈又招过掌柜,先说想买下颂园,顺带打听了京城中的传言。
他把樊楼作为自己的消息渠道来用,这种事,不必与阎晋卿客气。
“萧将军不问,小人也想提醒将军,中午有几位禁军将领过来喝酒,说起白再荣有些个散逃的牙兵想寻将军与李军头报复。”
“多谢提醒,还有别的消息吗?”
“哦,陛下在民间查找一个人。”
“谁?”
“小人不知,倒是有画象,将军可要一观?”
“看看。”
萧弈还以为是郭威在找哪个绝世美女,一看画象,是个四旬男子,三缕长须,文质彬彬。
没见过,最近又忙,不能什么事都插一脚。
正想结帐,安元贞向身后婢女招了招手,吩咐道:“重重赏老掌柜。”
“谢将军,谢娘子。”
萧弈见她这么有实力,待上了马车,沉吟道:“你可知陛下平定李守贞之后,将其儿媳符氏收为义女?“我当然知道,符彦卿的女儿嘛,我小时候还见过。”
“你家实力比之如何?”
“当然是我家地盘更大,兵力钱粮更厚。”
“可人脉经营得不如他?”
“我阿爷才不经营人脉,我也不想当郭雀儿的义女。不过,你替我谋划,我很开心。”
萧弈随口指点了一下门路,见安元贞无意于此,也就不再提了。
说白了,两人今日能没羞没臊地厮混,全因安审琦兵强马壮,实力就是一切,如何拥有并维持实力,他自己要学的也很多。
安元贞忽问道:“你说这个,是不希望我回襄州吗?”
“那倒不是,于你而言,襄州更安全。”
“哦。”
这话题,让原本心情特别好的安元贞有一点低落。
但她很快又高兴了起来,因为回到颂园,她就要萧弈穿上新朝服,教他大朝会的礼仪。
“看好喽,这儿是右掖门,你先站在这里引导武官,嗯,站得很好,英姿俊朗,入门的顺序是将军、近侍官、公侯驸马伯、五府六部、杂职,记下了?”
“记下了。”
“然后,你来纠查,我现在入朝,有哪些礼仪需要纠正。”
萧弈目光看去,见安元贞故作严肃,眼睛却始终带着笑意,双手放在腹前,迈着端步缓缓走来。“站住。”
“萧将军,何事?”
“你朝服不合,入门需要持笏板端行,禁止私揖,还有,为何不着鞋履?”
“哼。”安元贞踩了他一脚,道:“算你过关,那我问你,若是雨雪天,如何是好?”
“淋着?”
“笨蛋,官员可让随从撑伞,大臣带两人,小官带一人。”
“哦。”
“我现在进殿,你来纠我的站位,丹墀在这,那是御案。”
“好,双手贴于腰际,离中道远点,过来。”
萧弈一拉,安元贞便软软地倚到了他怀里。
他引着她的双手贴在她腰上,细腰盈盈一握。
“御前失仪了?”
“人家就想与你亲近嘛,搂一下下。”
这话分明是安元贞说的,可到后来,恼的也是她,还在他胸膛上轻轻一推。
“登徒子,还学不学了?”
“你教。”
“那我要扮皇帝,萧舍人,先扶朕到御榻上。”
“通事舍人不用扶皇帝。”
“你扶不扶嘛。”
“不扶。”
萧弈横抱起安元贞。
她又羞又喜,把头往他怀里一埋,叱道:“大胆,你失仪失大了。”
“陛下且端坐。”
安元贞伸手来摸他的脸,忽然,“噗嗤”一笑。
“哎,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可煞风景了,但我好想说出来。”
“说呗。”
“我演得不象郭雀儿,但可象刘承佑了,他若是见了你,一定象这样捏你的下巴,“好俊的通事舍人,朕喜欢’。”
“我不俊,远不能比后匡赞、郭允明。”
“可我就喜欢你这样,而且你身体好看啊。”
安元贞话到后来,声音渐轻,脸颊一下就红了。
被稍稍打断的气氛很快就更浓了。
萧弈感到腰带被拉了一下。
他附到她耳边,低声道:“你的也好看。”
安元贞大羞,捂脸缩到一旁。
“走开。”
“微臣遵旨。”
萧弈正要走开,她却用脚勾了一下他的腰。
“谁让你走了,给我过来。”
来来去去,情意愈浓。
缠纠,磨蹭,良久,安元贞忽长长喘息,身体紧绷,贴近他怀中,紧紧抱着他,不让他动。“别紧张。”
“我不是紧张。”
“怎么了?”
“就太舒服了嘛”
好一会,安元贞咬了他一口,轻声道:“好奇怪的感觉呢,特别那个,你知道吗?我以前看宫女们磨来磨去,原来她们最后是这般。”
萧弈欺身过去,道:“只磨有甚意思,教你点更舒服的。”
安元贞却不依他了,手指划着圈,柔声哀求道:“明日,我喝点酒再来吧?”
“嗯?”
“我今日都已经会了这么多,很厉害吧?”
总之,努力学了宫廷礼仪。
其后两日,萧弈做好了当通事舍人的准备,也做好了小朝会的准备。
元月廿四,他一大早就到宫门等侯。
严峻也被带着,配合、淡定,象一朵云,任风吹动。
远远的,有小宦官向他走了过来,正是张德钧。
“萧将军,谢将军为奴婢引见干爹,奴婢如今已改名“王继恩’,将军再造之恩,奴婢铭记于心。”“恭喜了。”
萧弈好不容易记住一个名字,如今又要改,没办法,时人就喜欢改名,如果皇帝名叫郭彦超、郭彦德,不知得多少人避讳。
说话间,王继恩悄然递过一张纸条,低声说了一句。
“有宫人托奴婢将它交给将军。”
“多谢。”
萧弈还担心张婉或灯笼、烛芯用这么不谨慎的方式传信,展开,上面字迹笨拙,原来是郭馨手笔。就四个字,简明扼要。
一“我要揍你。”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吓人的声音。
“你在看何物?”
“王相公,有人威胁下官。”
萧弈老实把纸条展开。
王峻冷眼一瞥,道:“胡闹,往后你休再与五娘往来!”
“谢王相公保全我不挨揍之意。”
“哼。”
王峻转向严峻,目光一凝,观察了半晌,竟是合什问道:“大师法名?”
“严峻。”
“果然是大德高僧,请到殿外庑房稍坐。”
严峻答得简促,王峻却很满意,向萧弈招手,道:“如何请来的?”
“苦劝了许久,王相公竟一眼看出他是高僧?”
“比你识货。”王峻淡淡道:“老夫这一双眼,辨出过真龙天子。”
态度傲得,让萧弈根本不想多奉承一句,怕他上天。
拾阶登上紫宸殿,旁的臣子还没来,郭威竟已先到了,正在看奏折。
“陛下可考虑清楚了?”
“朕的顾虑,不怕与秀峰兄明说。”
郭威抬头一瞥,仿佛当萧弈不存在,自与王峻说话。
语气平和,如老友谈心。
“和尚与权贵无甚可怕,敢闹,一举荡平罢了,怕的是丢了人心,怕没了佛门与百姓的支持,大周失了正统,天下人转头支持刘崇、高保融、李璟、孟昶。”
王峻不认同,道:“陛下何时变得瞻前顾后了?钱粮丰厚才能兵强马壮,平定乱世,这才是最实在的,依臣之见,今日抑佛与否无甚好议的!只议如何抑佛才是。”
郭威合上折奏,有些心烦地出了口气。
萧弈却比王峻更体谅郭威的心境,毕竟第一次当皇帝,且还不到一个月,治理天下,岂是一拍脑门就决定的?
且他感觉到了,郭威想当一个好皇帝,但抑佛,短期内,必对皇帝的贤名有巨大的冲击,不解决这个顾虑,就是做了决定也心里不痛快。
想了想,他开了口。
“臣斗胆进言。”
“你又进谏,说吧。”
“臣以为,民心在实惠,而不在虚名,百姓求佛,求的是安居乐业,而非为佛门盘剥,陛下所忧乃一时之忧,臣或有一法,为陛下解忧。”
“有何办法?”
萧弈请求出殿。
到了殿外,四下一看,捉了一把石栏上的残雪,小跑回紫宸殿。
“请陛下伸手。”
郭威伸出那宽大的、满是厚茧与疤痕的手。
萧弈将那将要融化的雪水放了上去。
“这是?”
“竖子!”王峻叱道:“还敢胡闹,滚开!”
“浮名如冰雪消融,陛下何必为它而忧?”
郭威哑然失笑,骂道:“勺叨,说的屁话。”
萧弈道:“这是臣近来拜访高僧听来的禅语,觉得很有道理。”
郭威手一捏,把冰雪全给捏成了水滴,虽然没认同他的话,眉目间却畅快了不少。
“臭小子,去把那高僧带来,让朕见见。”
郭威显然也是识货的,待一看严峻禅师,当即文雅了不少,道:“阿弥陀佛,给大师搬条凳子。”“陛下请垂询,小僧答过便走。”
“好,大师对他们所言抑佛之事,如何看待啊?”
“陛下既不知佛,亦灭不了佛。”
“何意?”
“佛祖在心,如何灭心?佛法为空,如何灭空?”
“朕拆毁天下寺庙、没收天下寺产。”
“此与佛何干?”
“朕勒令天下僧众还俗。”
“僧众已在俗尘,俗世有人向佛,佛在;无人向佛,佛亦在。”
郭威长舒一口气,抬手一指,叹道:“此为大德高僧啊。”
他显然意识到这件事没他想象中那么严重。
严峻道:“皇帝治国,佛家治心,陛下既已垂询完毕,小僧告退。”
说罢,合什行礼,往外走去。
郭威连连点头,对这个说法颇认可,并未下令阻拦严峻,看了萧弈一眼。
“你倒勤快,吩咐你一桩事,你做一连串。”
“陛下,臣请严峻禅师来,并非是为说服陛下,而是以他的名义,为陛下“辩经’。”
郭威眼眸一亮,与王峻对视一眼。
王峻当即转身,吩咐道:“把大师请到枢密院,好生款待。”
由此,小朝议还未开始,先定了决心与法理,之后诸臣到来,只需议出具体章程,在大朝会时宣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