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宫,朱雀门前的风很冷。
等了半个时辰,李重进站不住了,嘟囔道:“阿舅不会真的怪我吧?”
萧弈道:“此事是我办事不利,若有罪责,该由我一力承担。”
“瞧你说的,人是我砍的,岂能让你扛?”李重进拍着胸脯道:“但你这份义气,我记下了。”萧弈心想,不要哪天二话不说砍死自己就好。
说话间,王峻从宫中出来,冷着脸扫了两人一眼,向萧弈道:“随老夫来。”
“那我呢?”
“好自为之。”
萧弈遂策马跟着王峻的马车到了枢密院,进入廨房。
“你唆使李重进杀了白再荣?”
“虽不全是,大体差不多。”
“胡闹!行事太肆无忌惮了!”
萧弈心想,论肆无忌惮,李重进分明更甚。王峻或者郭威不喜欢的应该是自己的城府。
好在他年轻资历浅,有点城府不构成威胁。
“王相公,白再荣贪财好利,祸国殃民,正好一并处置了。”
“先以“私斗’罪查,馀事之后再说。”
“明白了。”
王峻在桌案后坐下,从袖中拿出一封诏书,盖了枢密院的章。
“拿着,知道通事舍人有何职责?”
“所谓“通事’,承旨宣诏,引见臣工,类似王朴此前的中门使。”
“领了牌符,去订制一身朝服,五日后广政殿大朝,陛下有旨意颁发,让阎晋卿教你大朝礼仪。”“抑佛之事成了?”
“老夫答应之事,岂有不成的?”王峻不悦,“急?不得命令就先动手,险些惹陛下动怒。”“幸有王相公主持全局。”
萧弈心知,郭威拿着白再荣的家财解了燃眉之急,没甚好怒的,无非是觉得被强迫着走到了这一步。没关系,等见了更大的好处,怒气很快就消了。
王峻吩咐道:“去查一查,还有哪些寺庙作奸犯科。”
萧弈将印诚的口供递上,道:“这些是都已查证过的。”
王峻眉头一皱,道:“你又不等我吩咐便自作主张。”
“我太着急了。”
“给你。”
王峻递了另一封文书。
接过一看,上面只有“允萧弈提举太平宫”数字,盖着中书门下的章。
“多谢王相公。”
“三日后小朝,陛下自会召见,退下吧。”
萧弈知道,得给郭威最后的准备时间。
他离开枢密院,去领了通事舍人的告身、牌符,置了新的朝服,独自到樊楼吃了东西,发现樊楼还可沐浴,遂洗了个澡。
傍晚时分,太平宫的老尼们正在做晚课,诵经声随着暮鼓传来,带着肃穆气息。
走到客院,一个宫女远远看到他,立即跑去通传,隐隐能听到她喊的是“娘子,那登徒子来了。”萧弈走到院门前,被两个宫女拦了下来。
“萧将军,皇后不想见你。”
“既然如此,末将告退。”
“你等等!”
她们大概没想好如何应对这种回答,其中一人慌慌张张跑回屋里。
“那甚奴婢去劝劝皇后,萧将军稍待。”
等了挺久,屋中亮起烛火,纸窗上影影绰绰能看到有人在梳妆。
之后,那宫女才出来。
“咳咳,皇后好不容易答应见将军,将军可莫再惹她生气了。”
“是,还得多谢你极力劝她。”
“奴婢应该的。”
步入屋中,安元贞以一个庄重且高高在上的姿态端坐着,摆出了母仪天下的气场。
以往在皇宫中,萧弈都不曾见她这般尽心演好皇后。
他不说话,目光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她微微冷哼,不悦道:“萧将军,何事求见本宫?”
“回皇后,末将只是顺道巡视。”
安元贞更加不高兴,瞪了他一眼,道:“上元夜,本宫喝醉了,你可曾对本宫做了甚?”
萧弈不答,上前了几步。
最初,她还敢与他对视,可当他走到面前,她便偏过头。
“问你话,你敢不答?”
“末将有罪,当夜,曾亲了皇后。”
“你好大的胆子,敢轻薄本宫,就不怕本宫把你阉了?”
“怕。”
“那你笑甚?我很好笑吗?”
“口脂没有抹好。”
“啊?!哪里?很奇怪吗?走开,你馋死了。”
萧弈感到安元贞的手推到了他胸膛上,娇软无力。
她要他走开,可他侧开身,她又不起身了,低声道:“这个口脂,是甜的。”
“我尝尝?”
确实是甜的。
好不容易,呼吸了一口气,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
安元贞好不容易拿过铜镜看了一眼。
“馋猫,口脂全被你吃光了。”
“会有毒吗?”
“有啊,毒死你,让你欺负我。”安元贞嗔道:“还以为你忘了,说自己喝醉了,全都不记得。”“我酒量很好。”
“我酒量可不好,发酒疯,打死你个登徒子,馋猫。”
“为何打打杀杀?”
“谁叫你好几天不来看我?肯定是在哄李幼娘与那郭五娘。”
“原来生气是因为吃醋?”
“才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
隔着几层布,坚硬如铁触到了软腻如水。
安元贞吓了一跳,忽推开了萧弈。
她整理了衣裳,轻哼两声,道:“你肯定觉得我很好欺负吧?”
“为何?”
“你怕姑负她们的真心,与我却可随意玩玩,喊,一点真心也没有。”
萧弈笑了笑,也不解释,道:“你想离开太平宫吗?”
“当然。”
“那现在就走?”
“哼,谁知你打得甚坏主意。”
“我是说,是否立即就想换个地方住?”
“去哪?”
“一看就知…”
今夜月色颇好。
两人以面巾裹了脸,共乘一骑,到了城东一处宅院。
抬头看去,檐角挂着灯笼,照着门楣上的“颂园”二字。
搀着安元贞下马,上前,敲了敲门,一名气质素净的仆妇提着灯笼开了门。
“敢问,是萧将军?”
“将军、娘子,请随我来。”
入内,自有健妇拴马,亮照,穿堂而过,长廊灯火通明,至后院,草木雅致,竹影婆娑,安静却有温馨之感。
阎晋卿主动拿出来的宅院,自然是不会差。
只能说是相当好。
“好教将军与娘子知晓,外面是塘坊口巷,西边是文庙,再过两个巷口便是樊楼,娘子想吃甚,厨房现做也成,让樊楼送来也成;北边是东市,娘子若想逛市集,随时吩咐奴婢备车即可;南边是观音寺,东边是惠济河,风景都不错。”
“真好。萧弈,我喜欢这宅子,这是你的新宅?”
“不是,向一个朋友借来的。”
“那我买下呗,连着这些奴婢我都要了,尽管开个价。”
“好,我到时问问。”
在木阶下脱了鞋,步入主屋,里面一尘不染,家俱器物一应俱全,蜡烛、炭火、熏竿、热水皆是备好的待仆妇退下,安元贞欣喜得四处查看,时而看看烛台,时而动动摆件,时而翻翻书卷,时而踩踩地毯。“奇怪,同样的器物,在此间摆来,就是更好看些,比皇宫里还雅致呢。”
“宫殿反而不好布置,此宅自是从格局到摆饰都是设计过的。”
萧弈见她长裙摆动,赏心悦目,也就耐心看着。待她发现了他的目光,哼了一声,在矮席上坐下,用裙子盖住罗袜。
她此时反而胆子小了,不敢使唤他捏脚。
大概真察觉到了危险。
萧弈便移开目光,道:“你若满意,我便安排下一步。”
“如何安排?”
“对外称皇后病了,往后你便住在此处,可自由出入,但不能离京。”
“那我身边的宫女,还有我的衣服。”
“我去取来。”
“你过来。”
安元贞招了招手,让萧弈到她身边坐下,然后,羞涩地搂住了他的骼膊。
“你待我还挺用心的嘛。”
“不说我欺负你了?”
此间气氛确实比太平宫更舒适。
连烛光的亮度也恰到好处,让人不自觉大胆了些。
安元贞附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来欺负你。”
“你敢?”
“激我?我有何不敢的?我可是节度之女,想要的就抢呗。”
萧弈不以为然,她虚张声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安元贞心情颇好,转而调戏他。
“上次你在树林里脱光,还挺好看,许久没看了。”
“想看看?”
烛光摇曳,月影西移。
安元贞忽紧张地捉着衣领,异常地不安、笨拙。
“别。”
“怎么?”
“没没怎么。”
“你不会吗?”
“我怎么不会,我见得可多了。”
“嗯?”
“你瞧不起我?我是因为因为我嫌弃刘承佑,他整天跟那些男宠厮混,我自然看不上他。”“哦,我以为他钟情耿夫人,决意以皇后之礼安葬她。”
“笨蛋,耿氏是他亲手掐死的,为了和杨邠对着干。”
“原来如此。”
“我就是有点不习惯,咳,没准备好。”
“不着急,等你不紧张了。”
“我才没有紧张,我我自有分寸。”
萧弈道:“我去帮你把宫女与衣裳带来?”
“不要,我不想夜里自己呆在这儿,更不想回太平宫,你白天再走不好不好?”
“好。”
安元贞故作镇定,道:“你别急,我会待你很好的。”
“多谢皇后恩典。”
“萧弈。”
“嗯?”
“我觉得,亲亲好舒服啊。”
睡了一夜,很舒服又很不舒服。
次日醒来,天还未亮,怀里的安元贞香香软软,睡得正沉。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独自打马离开颂园,穿过沉寂的开封街巷。
回营时,正好不到卯时。
张满屯正站在辕门处探头探脑,迎上前,道:“将军好生了得。”
“何事?”
“陈光穗在营里等了一夜哩,必是因为他的上官被杀来找麻烦。将军怎知他来了,故意不回营?”萧弈一时不知说甚才好,淡淡道:“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