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
是日,殿前军休沐,不用操练,萧弈却雷打不动地早起练武。
他预感到今夜和李重进打一架的概率很高。
沐浴更衣,先去观前街的宅院看了眼,太大,逛不完,雇人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方便安置张婉。之后,到李涛府拜会,绕到后面角门入内,喝了会茶,便与李防谈事。
“明远兄,为何一直寄居在信臣公府上?”
“自是因为囊中羞涩。”
萧弈道:“我得苏逢吉宅,乃由四座十亩宅院扩建而成,总占地四十多亩,于我而言太大,我打算将它一分为四,东北隅李宅归还李家娘子,东南隅便给明远兄,如何?”
“欠的钱呢?”
“明远兄往后多帮我几个忙即可。”
“我是说,你欠我的钱如何?”
“自是一笔勾销。”
“不。”
“为何?”
“你这算盘打得倒精,若我族”
李防似有未尽之言,摇了摇头,转而道:“若买你的宅子,还得花钱修缮。我居于信臣公府,可览万卷藏书,往后自有人赐我大宅,此谓“书中自有黄金屋’。”
萧弈苦笑,道:“宅大,居不易啊。”
“怎么?买卖果然赔了?”
“我找了匠人烧制玻璃替代水晶石,明远兄帮我参详一二?”
李防摆了摆手,道:“待匠人解决不了,你再来问我。”
中午在李宅用饭,菜肴很是精美。
萧弈知道是李昭宁费心准备的,却没见到她。
等吃完了出来,才见她提着个食盒站在回廊处。
“今日菜肴还算可口吗?”
“下次你一起到席上吃吧,自然就知道。”
“寄人篱下,岂好这般没礼数。”李昭宁迅速略过这话题,道:“我备了一辆马车,你就不骑马了吧?”
“好。”
两人遂同乘马车。
李昭宁此前还说要驯服烈马,其实根本不太会骑马。
车厢幽闭,能闻到淡淡的香气,马车颠簸时,时而有些肢体碰撞,两人却都颇为自然。
“听说今夜灯会有个特别漂亮的鳌山灯。”
“是吗?安元贞应该看不了。”
“她独自在太平宫未免太可怜了,那,我今夜可以陪陪她吗?”
萧弈侧头看去,李昭宁眼眸象是朦着水雾。
象是在问她今夜独自逛灯未免可怜,可否陪陪她。
可今夜却是不好安排。
“我与守卫商量一下,看能否让你陪她待一晚。”
“好。”
“你阿兄可有消息?”
“还没有,江南路远,寻人没那般容易。”
聊着的话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因为两人的手背轻轻碰了一下。
萧弈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滑嫩冰凉之感,心里却莫名有种预感今日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到了太平宫,预感愈发强烈。
才到客院月门,一个宫女见他来了,立即小跑着去通报。
“娘子,萧将军来看你了。”
“哼,这个没良心的,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求娘子别说胡话了。”
萧弈举步入内,只见安元贞背对着门,坐着抹泪,身形纤瘦了许多。
可她其实是丰腴更好看的类型。
“安娘子。”
“还有脸来,枉我待你好,捎信让阿爷替你采买棉布,你呢?今日才想起我了?坏人。”
安元贞不演皇后时说话本就娇滴滴的,今日更添幽怨,倒显得萧弈欠了她似得。
侧头一看,李昭宁果然盯着自己,似乎不满地轻哼了一声。
“晚娘,是我来看你了。”
“啊?”
安元贞转头看来,表情怔怔的。
萧弈也微微一怔,本以为她在抹泪,没想到是正对着一个小铜镜抹口脂。
还未抹完,樱唇微红。
“呜鸣幼娘还是你对我好,我就说,他躲着我都来不及,哪肯来见我。”
“你受苦了。”
李昭宁上前,仿佛不小心地,踩了萧弈的靴子一脚。
两个女子遂抱在一块,哭哭啼啼,画面是好看,偶尔转头看来的眼神却颇为不善。
萧弈心中却在想,她们若真有这般要好,李昭宁当年被抄没在史府,却也不见安元贞相救。当然,也不能说是虚情假义,谁都有生存之道。
“给你带了糕点,你吃吗?”
“嗯,还是你最好了。”
两人打开食盒,一共就四块糕点,安元贞却象很难选择的样子,挑了好一会,道:“我都想吃。”“本就是给你的,你都吃了。”
“我又不象他胃口大,怕吃不下。”
“无妨,你先挑一块,下次再给你带,有红豆糕、桂花糕、杏花糕、桃夭糕。”
“我从未见过桃夭糕呢,你手艺真巧。”
安元贞拈起一块粉色糕点,轻轻咬了一口,趁着李昭宁低头之际,往这边瞄了一眼,欲言又止。李昭宁则拿了块红豆糕,浅尝着,将食盒递了过来,轻声道:“你吃吧。”
“好。”
对话虽简单,自有种熟稔之感。
萧弈见食盒里还剩一块白糕,一块杏色糕点,忽想到一事。
此前买棉布,那铺里还有一匹杏色的布,颇为好看,得空可去买来送给张婉。
他坐着默默吃着糕点,并不说话。
安元贞偏不放过他,过了一会儿,又将话题引回他身上,道:“今日乖巧得象只猫,你不知道,他胆子可大了,坏得很。”
“却不知萧郎做了何事?”
“嗯,倒也没甚。”
萧弈目光看去,安元贞吱吱唔唔说不出来。
她大概原本想吓唬他一下,结果有些下不来台。
干脆拿手帕丢了过来。
“我们想去逛花灯,你带我们去。”
“安娘子恐怕去不了。”
“哼,谁说的,我可是纳了捐的,新皇允我去了,不信你问门外的守卫幼娘,晚些我们观灯好不好?”
萧弈遂到太平宫外,招守卫问了,竟真得命令,能让安元贞出太平宫观灯,只是得确保人不走丢。他看了眼天色,不知不觉已到了西时。
遂回去向李昭宁道:“我还有些公务,先送你回去吗?”
“我想陪晚娘观灯,你忙完公务能来吗?”
萧弈见她目含期待,心中算了算,郭馨出来观灯,戌时三刻怎么都得回宫了。
“那我亥时到州桥找你。”
“好。”
其实话一出口,萧弈就后悔了,觉得方才有点儿冲动了,何苦把自己置于紧迫的境地。
但既许诺了,看李昭宁颇开心的样子,也不好反悔。
出了太平宫,发现马匹也没带,好在此处离宫城不远,他便先到宫城处等着。
不多时,张永德、李重进带着妻子,驾着马车过来。
“我说找不到萧郎,原来已在此等着,还真是上心。”
“恰好在附近。”
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雪。
没等太久,一个戴胖娃娃面具的身影在宫人的护送下出来,比约定的时间还提前了一刻。
白襦衫配长裙,罩了件狐裘,手里还撑着纸伞。
郭馨却没带张婉一起来,身后跟着的是那两个沙陀女卫。
到了眼前,她也不摘面具,瓮声瓮气地道:“你小子还记得我吗?”
萧弈顺手就对着那胖娃娃一弹。
郭馨笑骂道:“大胆,你可知我是谁?”
她将面具一掀,下面竞还有一张面具,是个颇吓人的魁头。
萧弈不由莞尔,旁边,李重进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就你机灵。”
萧弈目光看去,见李重进挽着马氏,看郭馨的眼神更多的是种爱护,忽意识到,徜若被他知道什么,最糟糕的不是打一架。
以李重进的性格,更坏的结果是他把他别的红颜都打死了。
心中一凛,连笑意都收敛了。
“走吧,去御街观灯”
郭威尚俭朴,上元节既无宫宴,也不御驾观灯,以免多花钱。只是不禁民间娱乐。
暮色四合,众人从宫城往南,很快到了樊楼附近。
放眼御街,到处张灯结彩,称不上壮观,只能说难得在节日显出些安定气氛。
孩童们提着兔儿灯、鱼儿灯跑过。
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焦锤、冰雪元子、滴酥水晶鲇,萧弈既没听过,也没吃过。
张永德先提议道:“去猜灯谜如何?”
李重进嚷道:“猜灯谜有甚意思?我听说大相国寺造了个鳌山灯,最是壮观”
“不去大相国寺。”
萧弈怕郭馨触动伤心事,迅速换了个话题,道:“先去樊楼吃些东西,看杂戏如何?”
“你总想着吃…”
“就去樊楼好了。”
“好,我正好也饿哩。”
却见樊楼前也搭了个大花灯,造成海外仙山、珍禽异兽,甚至有竹条驱动,仙人袖袍挥动,仙鹤引颈长鸣,引得围观百姓阵阵喝彩。
萧弈正走着,忽见有人朝自己挥手,转头一看,竟见到是李昭宁、安元贞正在观灯。
他顿足,等旁人先进了樊楼,走了过去。
“好巧。”
李昭宁笑问道:“忙完了?”
安元贞嗔道:“说是公务,却跑来吃酒。”
“陪我的两个军头来的。”
“看到了,那黑厮爬到你头上,戴面具的那人是谁?怪有趣的。”
萧弈转头看去,樊楼门口处,郭馨已驻足,正到处张望,似在人群中查找自己。
“你们打算去哪儿?”
“想在樊楼吃点东西,可没有位置了。”
“等等,我去问问。”
“好,你倒是有些用场。”
萧弈遂转身进了樊楼,挤过人群,郭馨便瞧见了他,笑问道:“方才跑哪去了?没见过这般鳌山灯?”“遇到两个朋友。”
“走吧,姐夫问过了,在雅间就能看到杂戏。”
“他们在哪?”
萧弈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更强了。
他暗忖自己分明还没答应与她们交往,却不知怎就落到了这个处境。
“好!”
大堂内响起一片叫好声,人潮涌动。
“他们在那儿,我们快过去!”
忽然,萧弈手腕被郭馨捉住,由她牵着,往楼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