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鞠球自半空斜坠。
萧弈不闪不避,右脚一摆一勾,脚外侧精准地卸了力,稳稳地停住鞠球,似黏住一般。
看准了那风流眼,轻轻巧巧抬脚一抛,将鞠球踢过去。
“你不是说你不会吗?”李重进问道。
“一通百通吧。”
萧弈确实不太会蹴鞠,但耍帅的事总能做好。
李重进却道:“你不要乱踢,开场后把球给张永德,让他来踢。”
“为何?”
“规则如此呗,他当球头,就球头能得分。”李重进小声道:“谁让他是驸马,我们不是哩。”那边,高怀德接了球,耍了一通白打,花样漂亮将球踢了回来。
看台上有美妇抱着个小女孩入内,发出奶声奶气的欢呼。
“阿爷腻害!”
萧弈说话间,左脚顺势一勾,盲接鞠球,颠了两下,踢给张永德,心想,这种规则有甚意思。“高怀德孩子都三四岁了?”
“嗯,他是安国军节度使刘词的女婿。”李重进啐道:“但你看,至少我妻子比他妻子漂亮。”“恭喜。”
萧弈大概扫了眼,除了相识的几个,没在女眷中再看到哪个引人注目的,觉得还是张婉最漂亮。稍稍热身,蹴鞠开始。
他们的球头是张永德,骁球是李重进,正挟是郭守文,萧弈则是头挟,职责是跑位接球,为球头创造机会,防守拦截,阻止对方传球,相当于中场。
这种按地位排兵布阵的打法,萧弈踢得很难受,施展不开。
他只能适应着规则,与对手身体对抗。
对方的头挟是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有些虚胖,体力远不如他,但胜在有经验,老喜欢拦腰抱他。“你不犯规吗?”
“哪有犯规,我知道你,挑了慕容彦超的萧弈,我叫米福德,记住我的名字,我早晚也会大放异彩。”萧弈被他抱得难受,几乎是拖着他的整个重量跳起,用头一顶,截下鞠球,传给李重进。
干脆当作是负重训练,拉着米福德满场跑,消耗对方的体力。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米福德累得直喘,道:“好累但你们要输了”
萧弈瞥了眼计筹,对方已得五筹,这边则只得三筹。再看高怀德的状态,还是游刃有馀,张永德则累得眼神涣散。
按照这破规则、烂阵型,肯定是赢不了。
不多时,双方休息,萧弈恰好截了鞠球,随意一踢,踢过风流眼,转身拿了个水囊。
高怀德路过,随口道:“好脚法。”
萧弈对蹴鞠不太在意,却颇好奇高怀德的武艺,道:“若得空,想向藏用兄讨教武艺。”
“不必,我不与人比武。”
高怀德摇了摇手指,态度并不傲慢,自有种天高云淡的超然。
接着,还莞尔了一句。
“若想赢我,只有今日了。”
萧弈原本不想对张永德、李重进的战术多嘴的,终究是没忍住,过去,低声道:“我们得换阵。”李重进急得脸都更黑了,道:“怎换?”
“抱一兄擅纵观全局,进退冷静,该当骁球,传球调度,组织进攻;重进兄力大体壮,风格凶狠,该当正挟,跑位截球,卡位制胜;郭守文灵活,跑得快,该为散立,再挑个技术好的当球头。”“你来当球头。”
张永德竞很有大局观,不知是心胸开阔还是太没性格。
他说着,解开那身红锦外袍,道:“我们换衣裳。”
那边,米福德嚷道:“开始了,还不来,你们莫非是怵了?”
萧弈见时间不多,当仁不让,与张永德换了衣裳,重回场上。
对手来不及变阵,依旧是米福德在防他,叽笑道:“你也能当球头?”
说罢,展开双臂就抱过来。
萧弈一个瞬步撤开。
“抱一!”
张永德技术其实很好,差在没有一股狠劲,射门太不干脆,但传球却是眼疾脚快。
萧弈话音未了,球至。
他不急着接,眼看米福德冲过来截,抬脚将鞠球高高踢起,同时身体一旋,假动作晃开米福德,方从容接球,勾脚,果断射门。
鞠球“唰”地飞过风流眼。
“好!”
李重进大喜,高声叫好。
四筹比五筹。
不多时,高怀德一串让人眼花缭乱的白打,绕开张永德,再下一筹。
萧弈在场上跑得飞快,忽如骑兵冲阵般,避开米福德,示意郭守文传球,一记内切抽射,扳回一筹。待下一次,他再得到机会,对方多了一人来防他,他遂左脚钩球,身体顺势侧转,拉球变向。“嗖。”
六筹比六筹。
米福德已累得跑不动。
萧弈还有花活,马赛回旋,凌空抽射。
踢到后来,他渐渐熟悉了蹴鞠的方式,与高怀德你来我往,踢出了火气。
忽地,球自上方坠来。
萧弈正背对着风流眼,干脆判断着落点,左脚碾地,右腿膝盖微屈,腰背绷紧,如蓄势之弦。球至,对手也围防过来。
他骤然蹬地,身体如离弦之箭,腾起,倒翻,双腿一扬,右腿绷直,脚背内侧精准踢向鞠球。倒挂金钩。
“嘭。”
一声沉闷轻响。
衣袂翻飞,萧弈下落,双手才触地面,缓冲,腰腹发力一撑起,双脚交错落地,站稳,掸了掸散乱的衣襟。
动作于他而言轻而易举,难在准头,好久没踢球了,不知射中没有。
“好!”
“好!”
迟滞了片刻,场上忽然爆发出欢腾的喝彩。
萧弈转身一看,九筹比八筹下一刻,李重进等人围了过来,将他高高举起。
“赢了!哈哈哈哈,赢了!”
萧弈在空中被抛了几下,也觉颇为畅快,仿佛回到了前世年少之时。
好不容易被放下来,只见高怀德、张永德、李重进等人都往看台走去,各自去寻他们的妻室。他也有话想与张婉说,遂往那边走去。
只见张婉正提着袍襟跟着郭馨跑到了看台边缘。
郭馨跳了下来,颇俏丽的模样,张婉却是淑女,没敢跳。
“小心些。”
“你方才挺帅的嘛。”
闻言,萧弈微微一怔,才想起来,上次与郭信说这个词,郭馨就在门外偷瞧。
“给你。”
郭馨抛了个水囊过来,道:“那小胖子总挂在你身上,累惨了吧?”
萧弈接过喝了一口,竞是温水。
这情形,就象杀刘铢的那天夜里。
“还好,你怎与重进兄说我会蹴鞠?”
“就是想让你也来也来出个丑,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你脚法与旁人不同。”
“你看得出门道?”
“小瞧我,鞠球给我。”
萧弈向远处的宫人招招手,一颗鞠球就抛了过来,他伸脚正要接住,一只穿着鹿皮小靴的脚却抢先接过球,还在他脚背上踩了一下。
郭馨调皮一笑,颠了几下,衣摆飞扬,确实很漂亮。
忽然,她抬脚一勾,球向萧弈面门飞来,但颇轻缓,他遂用肩膀停球,抖落,踢过风流眼。郭馨有些小得意,问道:“我踢得如何?”
“刮目相看。”
“蹴鞠、双陆、投壶、捶丸,我都很厉害。”
萧弈看她笑魇如花,仿佛颇单纯贪玩,可若细瞧,眼睛里似藏了少女情愫。
“看我做甚?”
“佩服你。”
“明日是上元节,你护卫我们到御街赏灯吗?”
“明日就是上元节了?”
提及此事,萧弈想到还没带李昭宁去见安元贞,今日若得空,还得将此事办了。
郭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嗔道:“休要装傻,你明夜来了,我才允张婉姐姐出宫。”
说话间,张永德、李重进各自携着妻子过来。
郭四娘问道:“五娘,聊什么呢?手舞足蹈的。”
“阿姐,我夸他蹴鞠厉害,让他明夜陪我们逛灯会。”
“行行行,让你姐夫喊上萧郎便是。”
萧弈感到郭四娘看来的目光带着审视,依旧坦然。
陪着寒喧了一会,见张婉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他找了个机会过去。
两人走到无人处说悄悄话。
“郎君。”
“可还待得惯?”
“郎君放心,奴家什么都没说,就是盼着郎君接奴家出宫。”
“快了,再等等。”
张婉上前一步,细声道:“郎君,郭五娘子该是对你有意吧?”
“为何如此说?”
“她问了奴家是如何与郎君成双成对。奴家不知如何回答,就把自己想象成太后,答宫中孤寂,难得遇到你这般男子,心志卓绝,心意相通。郭五娘子却说,她是问,奴家如何得到郎君青睐。奴家只好说,主动找你聊天。”
“你想多了,以她的身份,若真有这种心意,岂能容你在我身边?”
张婉一怔,垂首道:“是,郭五娘子入宫前,身边没有婢女,让我帮忙挑选宫娥,是否把灯笼、烛芯安插过来。”
“不,她往后需出嫁,我们的人得留在宫内,给她挑几个能忠心为她做事的。”
“是,奴家想把这个给郎君。”
说着,张婉双手递过一个小布包。
萧弈打开一看,是些金银首饰,讶道:“这是?”
“这些年攒的妆奁给郎君花销用的。”
“我岂能用你的钱?”
“听闻郎君得赐了大宅,本该奴家前后操持,奈何不得脱身,请郎君收下,买些奴婢收掇。”张婉低下头,细声道:“等奴家出宫,方好与郎君同住。”
“好。”
萧弈也不矫情,接过,感到布包上还有她的温度与淡淡香气。
他发现,如果不做买卖,自己并不缺钱。
本打算下午就带李昭宁去见安元贞,但张永德又要请客吃酒,不得不去,只好将此事拖到明日白天。众人直奔临阙楼,到了地方,抬头一看,皆错愕了一下。
“怎回事?”
“来错地方了?”
萧弈赫然见门楣上的牌匾已换了,他几乎可以断定,此楼的东家就是阎晋卿,且很给他面子。因为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正是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