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尽杯内乾坤海,吐浊一口浩然气,这口气大得惊人,也着实惊到了韩爷这位香堂东家。
一开口直指“大龙香”,这气魄,这豪气,难怪周平敢嬉皮笑脸的称一声这生意若是谈成,能落下小半年的香火份额给他当做介钱。
磕了磕白铜锅子里的火星,韩爷猛抽一大口雾气。
“姑娘要谈的这生意还真是吓人,不过大龙香在潮海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请香的。
这项活极其耗费心血,一柱大龙香的工艺往往要一个多月才能制成,从选“妙儿竹”
咳咳,这价格嘛,也是高的离谱。”
特意咳了两声,韩爷将声调提高,凸显出大龙香恐怖的价格。
潮海这大龙香并非什么人都有资格制香,得是有手艺,且得了老爷认可的制香师傅,才有资格奉请龙香。
饶是不浮雕龙凤,做简,贴了龙凤香纸的一柱大龙香,请香的价格也得数万到十馀万不等,至于真正顶级的六米浮雕大龙,在潮海有做生意的老板愿意开出上百万一根的天价,也得向老爷掷出奉香的资格,
请神三柱香!
三柱大龙落在韩爷这“香堂”内得是过百万的生意,称得上大。
袖袍里那戴了祖母绿扳指的手掌,就这样绕着面前这杯茶,不断敲着八仙桌。
韩爷似乎在心里头,默默给自己盘价。
林燃燃这姑娘按照规矩,先饮尽了杯中茶,意味着她对请香有着急切的须求,这样的香客哪怕价格开得再高出三分,他们也乐得痛快,掏这笔银子。
仿佛察觉到韩爷在心里斟酌,林燃燃不动声色的提高了价码。
“韩爷若是愿意请香,价格方面不用您担心,只需您开口即成。”
坚定的口吻让韩爷手指轻轻蹭了蹭面前的白瓷骨杯,他端着这杆烟袋锅子,连续吐出几口雾气。
“姑娘,不是关于价格的问题,能请上大龙香说明姑娘你奉神的诚心可贵,我这香堂呢的确有承接定制龙香的活计。
最简单的一根贴纸大龙价格都需六万出头,若是寻常大龙香,寻柱香骨,再去仙游进一批香粉料子,耗费个两三月功夫也就成香了。但,姑娘你方才的说辞,沾上了这句通天柱,那要请的大龙香可就是条真龙了啊。”
烟锅子里雾气缥缈,似乎像征着韩爷的心境。
他的确想成这桩生意。
通天柱,能沾上这句,必定是最顶级的大龙香,并非简单糊裱了龙凤香纸,或者浅雕出龙形的样子货。
这类潮海最顶级的大龙香,往往是用作“营老爷”,某位大老爷诞辰吉日时,专程提前一年请了制香师傅,预备的大龙香柱。
价格更是高到了通天,数百万一柱的价格伴随香雾升腾,每一分一秒烧的都是那黄白俗物。
要请这类大龙香柱,需经验老道的制香师傅细细雕琢,用香粉捏造,雕塑成盘踞香柱的一条,乃至数条大龙。
精细到每一片鳞都要细细打磨,刻画,潮海“营老爷”时奉香,信奉着这倾注了心血的大龙会伴随烟火燃烧,腾云直上,将虔诚的夙愿带请至受了香火的老爷面前。
三柱大龙香,腾云升天去。
这桩生意敲定,韩爷这家“香堂”可谓是真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端起的烟袋锅子不断升腾起云雾,烟雾缭绕遮隐住了韩爷面庞,仿佛是隐匿在云端的一条老龙。最终,烟锅子冲着周平的方向磕了磕,韩爷停下吞云吐雾的动作道。
“罢了,毕竟是周皮仔领着上门的贵客,这层情分小老需得顾着。
姑娘快人快语做事也痛快,小老再磨磨唧唧反倒显得不讲究,不过咱们事情说在前头,这订做通天柱大龙香的耗材成本,叠加工费折算下来一柱差不多需得一千万的售价。
小老方才的话也做得数,我让姑娘一分利钱,这一柱大龙香我只收取九百六十万。”
开口便是在一柱龙香的成本上抹掉四十万利润,韩爷盯着林燃燃解释道。
“这利钱是从制香工费的赚头里让出来的,和成本的耗材费不相干,且和姑娘知会一声。
这个价格算是人情价可以开到最合适的程度了,关于潮海“营老爷”的头香大龙,炎国历年都有宗祠里的德辈喊价拍卖,每年的成交金额都可以查得清,姑娘若是不放心可以自行辩证。”
卖着天价香火,但生意人的考究让韩爷提醒着林燃燃,一分价钱一分货。
要烧通天柱,大龙香,就需得这敲门的金砖头。
“倒是小老这还有个规矩,姑娘你请通天大龙香,奉香火予老爷,原本要请大龙,需得潮海本地有威望的长辈作保,有了保人才有资格受用这等福分。
你是周皮仔领进门的客人,周氏的名头在潮海也确实有这份重量,俗套的流程我们免了,但是小老需得知晓,姑娘你花费如此高昂的代价奉请大龙,是要去祭祀朝拜哪座庙殿,谁家老爷?”
将周平这个破家仔排除在外的话,周氏殡葬的地位在潮海似乎真算得上一副金字招牌。
冲着周家面子,韩爷免去了第一次见面的林燃燃奉请大龙的资格作保。
不过身为一名制香师傅,特别是制作这“营老爷”的大龙香,韩爷需要问清楚林燃燃奉香的是谁家老爷,烧这柱大龙香火图得是什么夙愿?
每一位老爷喜好,供奉的香粉,料子,各有不同。
专业的制香师傅会问清楚客人须求,选择最适合的香粉,来雕琢这柱通天大龙。
一连串说道了诸多问题,韩爷慢悠悠的端起面前这白瓷骨杯,只待相关流程走完,靓茶饮尽,宾主尽欢,接下来就是续茶谈欢,好好品一品这洪记靓茶的快哉时候。
“大龙香的价格韩爷您无需让利,我求一个快字,越快越好。
这通天大龙,我要奉香的地方是周家祖庙”
唇口快要沾到的茶香戛然而止,瞧见林燃燃不似在开玩笑,韩爷乐着的表情逐渐冷淡下来。
在潮海这地界,圈子里的人都清楚周家那座祖庙里供奉得是哪一尊老爷。
林燃燃请大龙香,奉周家祖庙。
周家供养的那尊老爷,主司的可都是幽冥之事,虽说也应着慈悲,宏愿之业力,可依照周家祖代营生殡葬生意,传承阴事系堂口的迹象来看,庙里受用香火的那尊法身明显更偏向于幽冥一道。
“姑娘家可是有人逢难遭了厄,又或是害了重疾需图一份慈悲,谋一段念想?”
轻轻放下那杯茶,韩爷锥子似的眼神贯穿了林燃燃。
他有意无意的询问其家长里短,要探究这小姑娘家砸下天价重金,替周家祖庙里的那尊老爷请通天大龙谋得是何打算?
“咳咳,韩爷!
这龙香奉谁家老爷不是奉,这桩生意可不是小子我坑你哈,老板自己想要烧我家这柱香火。
下了定,打了款,您该拿的赚头不曾少了一分一毫,按规矩,您家香堂只管着出货就成,咱们潮海又不是每一柱龙香都得烧在财神庙前。”
敏锐的捕捉到韩爷微表情变化,同为圈里人的周平自然掺入了二人交流的话题,替林燃燃揉弄起太极来。
手指轻戳了戳桌下林燃燃的大腿,示意她少说话,看自己眼色行事。
然而,不顾周平搭腔,林燃燃直视着韩爷那冰锥似的眼睛,开口说道。
“请龙香奉神,只求活命我就要死了。”
简单了当,林燃燃是个清冷性子,她也不屑于在这件事上藏着掖着。
“香堂”这位韩爷既然是灵异圈子里的人,自然能够听懂林燃燃说得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伴随着这简略的答案,韩爷手上端着的烟袋锅子默默将手边白瓷骨杯推远,他咬住那翠头极水的玉嘴儿,嘴角溢散出一缕淡薄的烟雾来。
烟气象是蜿蜒的小蛇,就这样顺着屋内穿堂风轻轻蹭过林燃燃身上的皮子,通过烟雾朦胧,韩爷缩了缩眼眸,这烟气下全然接触不到人的气血,就这样通过林燃燃身上的皮子轻轻穿通过去。
“姑娘身上的人味居然这么淡,请香奉周家供的那尊老爷,在神鬼之事上确实灵验。
可小老不曾猜错的话你是衙门的人吧?”
目光灼灼,似乎在韩爷那个年代尚习惯将炎国守藏人这个组织,称之为“衙门”。
潮海本地这些灵异圈子传人,性格孤僻,怪异,和潮海守藏人分部,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衙门接触不深,似乎是因为传承里订下的规矩,又或者庙殿里供得老爷不喜掺和衙门经手的人间琐事。
总之,韩爷对之衙门的态度不喜,以至于这桩快要成的生意,逐渐发生了裂隙。
这些淡薄烟气应该就是韩爷这一脉掌握的灵异手段,他通过这招看穿了林燃燃身上的灵异反应,也反应过来周平领上门的这姑娘八成和守藏人的衙门息息相关。
寻常香客,请龙香供奉,和衙门这些拥有灵异能力的异人奉请龙香,背后意义全然不同。
面对韩爷追问,林燃燃倒也丝毫不避讳。
“炎国守藏,镇夜司麾下持剑人。
今日求到韩爷这间庙里,已是遭了生死之事,还望前辈能够伸之援手,等到此事罢了,小女必感其恩德,为前辈寻觅一介物,权当做是恩酬前辈今日之助力。”
话说的不卑不亢,迎着韩爷目光林燃燃指间向前推了推自己喝干净的白瓷骨杯,就这样从落座到起身,冲着八仙桌主位上的韩爷微微躬身下几分敬意。
瞧见这姑娘坦诚,韩爷眼神愈发深邃。
“衙门唤作镇夜司那地界的差人,小老早些年岁也曾遇到过,倒是没你这般薄弱。不过姑娘能凭这身手段瞒天过海,是个有本事的人,遭阴遇邪之事,衙门里通得比小老这类野路子多得多。”
果然是人老成精,韩爷清楚有资格成为镇夜司的异人都是什么级别的角色。
林燃燃这身气息虚弱的和常人无异,看模样也年岁尚浅,倒是这藏纳阴气的手段不俗。
在遭遇灵异这种事上,炎国守藏人的确更为专业。韩爷开言婉拒,潮海本土的灵俗圈子有着不和衙门交涉过深的规矩,年轻一辈还好,特别是韩爷这把年纪的老辈子,极为讲究这类划界的规矩。
“韩爷嘞,生死关头,万事从急。
她从我家祖庙里求到了老爷的圣杯,这事,我家那位是应允了得,您看这?”
发觉韩爷死咬着规矩不松口,关键时刻周平故作为难的敲了敲桌子,有些无奈,把眼神里藏匿的情绪全交到了韩爷肩膀上担着。
老爷,圣杯!
这些字词在潮海就是最大的规矩,比起老辈子苦守的章法要重得多。
周家供得那位亲赐了圣杯,这句话的含金量让韩爷烟锅子里的火星烧得更旺了一些。
“周平,祖庙里那位真赐了圣杯下来?”
语调有了几分松懈,似乎周家祖庙里那位老爷赐了圣杯的做法,是替韩爷开了规矩的口子,让这老爷子有几分折腾起来的游刃劲。
“韩爷,我是啥身份嘞,咱敢拿自家老爷跟您开这玩笑?”
听到韩爷不再打趣的喊自己外号,周平话语也变得沉稳起来。
周家这一代祖庙的庙祝传人,作为祖庙里那位老爷选择之人,周平嘴再贫也不敢拿庙殿里那位开玩笑。
有着这层金字招牌作保,眼看着韩爷白铜锅子里雾气越来越浓,一阵老木料摩擦的开门声,在“香堂”不合时宜的响起。
开门迎客,韩爷这家香堂不见经传,但也并非没有香客上门。
酒香不怕巷子深,专有一种人喜欢钻深巷子。
偏偏这嗅着酒香来到深巷的客人,随着身影没入门户,“香堂”门楣之上,包浆老料木雕的狮衔剑首,剑尾坠着的铜钱绕着风息发出啸声,不断转悠着空圈儿。
几滴染了鲜红的木漆落在门坎上,那狰狞狮头从内而外,轻轻地至狮头怒目处,裂了条深缝,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潮气就这么凝成水珠,滴答滴答从狮子瞳眸渗出红漆来
【狮衔剑】:
炎国民俗类的风水镇物,狮衔剑,又称作“剑狮神”,“狮咬剑”,往往用作于厌胜物,辟邪物,用于镇宅,祈福。起初源自于军伍,将士们将狮面盾牌挂于墙上,并将宝剑插入牙缝铁钩中,远看如狮子咬剑,形成了“剑狮”雏形,后逐渐演变成民间的辟邪物,风水器。
狮衔剑,咬剑方向极其讲究,剑由左向右,像征祈福。由右向左,像征辟邪。
咬双剑,则用于镇煞!
常作用于门楣,窗楣,照壁,也由和石敢当融合,用于化解宅邸风水局的忌讳。材料由木漆,石器,青铜,铁铸,甚至拓版印刷的年画,也有将完整的狮子衔剑,铸造成檐兽,配合镇煞器一并用作风水局的手法。
狮衔剑本身就具备一定风水,辟邪特性,哪怕是民间普通匠人制作的“狮衔剑”也拥有镇宅,驱除阴气的福器能力。感应到灵异痕迹的狮衔剑,适灵异强度判断,徜若镇物级别不高,则会崩碎,开裂,发生种种预警异象。越是凶煞的宅邸,建物,越会铸造狮衔剑用于镇凶,辟邪,该镇物最是忌讳“剑落”!
绝不能让宝剑从狮口脱落,一旦剑落,不仅狮衔剑展开的镇宅结界会崩溃,经年累月镇压的煞气更是会一次性猛烈爆发,形成阴煞反冲的侵蚀,甚至有可能将镇物狮衔剑本身转化成为一种强大的煞物。
强行拔除狮口之剑,被视作最严重的挑衅,会激发该镇物最终的反噬,耗尽全部灵性的“剑哮”,“狮吼”,将镇压的全部凶煞释放干净后彻底破碎。
灵异数值越是恐怖的地方,出现镇物“狮衔剑”也就意味着此地往往伴随着大凶,绝煞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