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躬行
“大哥哥？”
在大街上，一个小男孩走到了一名正在背负着一块巨大的横梁，宛若闲庭信步一般走在路上的灰发男人跟前。
这几天，教国人很难不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小伙子。
他什么忙都愿意帮，热情而坦诚，又极好说话，就算放在如今马上要举办咏叹盛典的教国里面，也是个数得上号的虔诚信徒。
洛文停下了脚步，看着走到跟前的小男孩。
“怎么了？”
“你好厉害啊，这么大的木头都背得动。”
男孩儿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刚上主日制学校的岁数，他一脸兴奋地看着洛文：“你是来为了光之母献上一切的吗？”
“————不是。”
洛文笑着摇了摇头，若说这个热心的小伙子有什么让教国众人不满的地方，那大概就是他对圣光教派并不够热心。
他出现在这里已经四五天了，却没有人见到他去到教堂参加祷告，亦或是与虔诚的信徒一同咏唱经诗。
“那你为什么愿意帮助大家？妈妈说，只有信仰圣光的好心人才会象你这么做。”
“————因为我很闲吧。”
“哦。”
小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枚烙印着六芒星的十字架，递给了洛文。
“给你这个，希望主能够宽恕你的不虔。”
明明是话还说的奶声奶气的年龄，说起话来却一副神父做派，这样子的现象在教国很普遍，毕竟小孩子们读书识字的课本就是福音经告。
洛文谢绝了小男孩递过来的十字架，而是问道：“我肚子有些饿了，你有什么吃的吗？”
“有啊，妈妈刚给我买的甘馔。”
男孩儿抬起了右手，他的手里捏着纸袋，里头装着一份刚刚从店里面买来的糖霜面包。
“你饿了吗？这个给你”
“住手，小约翰！”
一个打扮的十分富贵，身材有些臃肿的妇人小步跑了过来，抬手摁住了男孩的肩膀，阻止了他把甘馔分享给洛文的行为。
那妇人摇了摇头，遗撼地看着洛文。
“抱歉，这位先生。小孩子不懂事——我马上带他离开。”
说罢，妇人推着男孩儿的后背走开了。
洛文摇了摇头，继续运送着那块木头。
他的目的地是一所枢机主教临时修建的教堂，咏叹盛典将近，在这个时候大兴土木显然不是个好选择，但是那位枢机主教希望在这个宝贵的节日里，有更多外地来的信徒可以沐浴在圣光的恩惠之下。
象是洛文这样运送各式建材的人有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外国面孔，有的甚至不是这个大陆的人。
“放在这儿吧。”
管理工地的圣职者看到洛文走来，报以友好的笑容。
洛文没多说什么，将那两米长的横梁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即便如此，那沉重的实木落在地上时也发出了闷钝的声音。
圣职者满意地点了点头，拍拍洛文的肩膀。
“你很不错，你的所作所为，光之母都会在高天上看到的。”
“—
如果放在以前，洛文多半会耿直地回答：“她看不到的。”
可惜这几天洛文没少因为这份耿直而见识教国人特有的变脸大戏，这话说出□，这趟活的工钱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扣下。
相反，如果在交付工作的时候多说几句圣光的好话，拿到的工钱就会更多一点。
不过洛文懒得那么做。
他只是沉默的点点头，并向着圣职者伸出了手。
圣职者看着洛文这讨要工钱的样子，有些无奈，又有些怜悯。
他象是个站在岸上，看着落在水中即将溺死，却又没办法施以援手的看客一样，苦心地劝告道：“塔尔，你身体强壮，看着不象是个饿肚子的人。讨要工钱会改变你行为的性质————你为光之母做了这么多，你明明可以把这些虔诚积攒下来的。”
这位圣职者并不是个克扣工钱的坏人，相反，他很仁慈，也很慷慨。
他会大方的拿些面包来给工地上干活干的饥肠辘辘的人分发，也驱逐了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卖盒饭发财的公国人。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不愿意看到别人饿肚子工作的行为，有些符合饱腹神教的教义。
可是他依旧劝告洛文不要收下工钱，要免费的为光之母付出一切。
洛文摇了摇头，圣职者也不再勉强，只是看着洛文眼里的同情更多了几分。
“好吧，给你————或许你家里有什么无法开口的苦难。”
圣职者如数交付了洛文运送这根梁木的白金币，随后他左右看了看，突然一把手扯住了洛文灰色的袖袍，往前迈出一步。
很谨慎小心的把一个苹果大小的圆形水瓶送到了洛文手里。
洛文低头看去。
那个水平里面装着发光的液体，晃晃当当的，他认识，那是队长偶尔会拿来洗澡的东西——圣水。
“如果你的父母亲人是生了病，才逼着你这样不惜性命的工作——拿着去给家里人试试吧。”
圣职者将圣水瓶塞进洛文的手里，又拉下洛文的袖子把洛文的手盖住，生怕自己的行为被人发现。
圣水并不是无偿配发给圣职者的，每个人能领到的数量都有限。
而且这种教国只发给内部的福利，是严禁分发给外国人的。
“这————会让你难做的吧？”
“不要紧，愿埃德琉尼保佑你。”
圣职者说出了自己追随的至高天使，比起恪守法规，他心中的仁慈要占据更重的分量。
洛文点点头，接受了来自圣光教派的好意。
离开工地，洛文掏了掏兜，细数这几天积攒下来的薪水。
九十六个铜币，四十个银币，以及一个教国白金币。
这些薪水是寻常人工作一个月的工作量，但洛文凭借着出色的体力和孜孜不倦的工作态度，挣到了这些。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洛文只愿意接受金币形式的付款。
行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洛文漫无目的地挑选着喜欢的店铺。
这里的店铺有很多，也都很热闹，花店，餐饮店，水果店。
但很多不对非圣光教派的人开放，导致很多时候，洛文就算有钱也没地方花出去。
能够直接消费金币的地方很少，好在这几天，洛文也记住了几家店。
他进入了一间蛋糕店，里面的客人相对较少，冷冷清清的，店主是个高原人类，正打着呵欠坐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他脸上的冷漠和外面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有看到洛文到来之后才勉强打起精神。
“过来了，洛文，还是老样子？”
“恩。”
洛文点点头，把两个银币放在柜台上，而后走向了挨着柜台很近的座位。
在那里，齐尔芙拉早就已经等着她了。
“忙完了？”
如同等侯着丈夫回家的妻子。
“挣了不少呢。”
洛文露出笑容，搓了搓手，十分期待地坐在了座位上，并顺手将一直藏在手里的圣水塞进了储物袋里。
齐尔芙拉遗撼的摇了摇头：“我也想帮你，可惜，象我这样的半卓尔并不受这里的人欢迎。”
今天的齐尔芙拉换上了一身白袍一这是在教国十分常见的装束，她戴着兜帽，遮掩住自己比正常人类尖锐上不少的耳朵。
店主很快去后厨忙活了起来，因为客人只有两位，蛋糕没多少时间都被端了上来，沉甸甸的分量显然是充分考虑到了洛文的体型。
“放了白铃花，你喜欢这个口味的是吧？”
店主得意地对自己唯一的顾客展示他的细心与周到，而刚刚把蛋糕放下，门口却传来了一阵声音。
“光之母庇佑，约瑟尔，开门。”
命令式的语气，洛文回过头，通过蛋糕店的玻璃，看到了门外站着一群身穿白袍的人。
店长的表情立刻变回了沮丧，他抱怨了一声，快步走到了店铺门口打开了门，声音也拔高了几度。
“光之母在上，我昨天已经缴纳过税金了！”
“昨天缴纳的是营业税，今天我们是来收净门税的。你知道，这些早就在上周的会议上和你们这些店家说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你说只有月营业额达到五十金币的店铺需要缴纳这些！”
“————约瑟尔，你要相信，咏叹盛典举办之后，你这个位置的店铺生意一定会很好。”
“谢天谢地！我太相信了。现在距离咏叹盛典还有四天，你看看，我这里只有两名客人。我每天的收入甚至弥补不了税金的缺口！！”
“————你是在质疑光之母的魅力？”
“我当然—没有。”
约瑟尔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也不敢继续和这些人多势众的圣职者辩论，他走到柜台跟前，把洛文交付的，还没有捂热乎的银币放在了袋子里，与其他的铜币一起递给了收税人。
“拿走吧，都拿走吧，我什么都剩不下了！”
收税人同情地摇了摇头：“你是个出色的蛋糕师傅，我们所有人都认可你的手艺。瞧，你的糖雕多么的惟妙惟肖。你对光之母的每一份付出都会得到回报，不要用金钱来衡量你在圣涅洛斯得到的东西。”
收税人的劝说就象是在蛋糕上飞舞的苍蝇叫，有很多，很烦。
约瑟尔冷着脸，目送着收税人满脸同情的离开了店铺。
他并未关上门，只是依靠在门口，眺望着这收税人往东走去。
他们路过了花店、饭店、服装店，都没有进去收税。直到他们走到了下一家门口没有挂着六芒星十字的店铺跟前。
“该死，库斯伯特在上，您看到了吗？”
库斯伯特，律法之神，惩戒之神。
秩序中立派系的一位神只，信徒并不少，多为战士、武僧或者是法官这位蛋糕店老板也是他的信徒。
库斯伯特与苏伦的神职并不冲突，甚至存在包含关系，这是店老板相信自己能在圣涅洛斯挣到钱的一大原因。
可到了这里，花费了重金租下店面的他才发现，自己好象上了恶当。
他咒骂了两声，按照他信奉的教义，秩序是绝对要遵守的铁则，任何的不诚实都不应当被容忍。
因而他根本无法相信光之母的信徒们竟然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违约。
可不相信又能如何呢？
他的钱要不回来了，只能被迫的为这份盛大的咏叹盛典出一份力。
不光他如此，许多被骗来营业的店主都是如此。
“杀猪盘。”
洛文看着这一幕，嘴里突然蹦出来个以前在铐金那里听到过的词。
当时的他还不明白杀猪盘的意思，只以为是跟杀猪菜一样，是某种食物的外号。
铐金曾向他解释过几次，可直到现在，亲自在教国游历这许多时日，洛文才真正明白了当时的铐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尔芙拉看着一直盯着门外的洛文，起身用餐刀将蛋糕切下带着白铃花朵与草莓的那一块装在盘子里，递给了洛文。
“这样的事情又不新鲜，赶快吃东西，忙了一上午，就算是你也会饿。”
“恩。
“”
洛文嗯了一声，正要吃蛋糕，却发现不久之前和自己搭话，并被母亲带走的那个小男孩正趴在蛋糕店门口，目不转睛的看着洛文盘子里的蛋糕。
“————饿了吗？”
洛文起身，身为饱腹神教的信徒，他不能在别人饿肚子的时候心安理得的吃饭。
端着蛋糕盘子，他走出了蛋糕店，来到了那小男孩跟前。
男孩点点头，看着洛文手里的蛋糕满脸的希冀。
比起甘馔那种糖霜面包，还是这种奶油蛋糕更吸引小孩子的目光。
“给你。”
“谢谢！”
小男孩脆脆的应了一声，很有礼貌的两只手接过了蛋糕，拿着洛文给的小餐叉吃了一口，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向洛文道歉。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妈妈跟我说，把光之母的恩赐分给无信仰者，是不礼貌的行为。把我骂了一顿。”
“我有信仰的，我信仰饱腹之神。”
“妈妈说不信仰圣光的人都是无信仰者。”
“哦，原来如此。那————你妈妈不介意你吃无信仰者给的东西吗？”
洛文有点担心再给小男孩添麻烦，被母亲责骂。
“没关系的。只要我们不把光之母的恩赐分出去就好。”
“这样啊。”
给予需要条件，但收取并不需要。
这是小男孩被母亲培养的价值观。
也是整个教国的缩影。
是洛文这几天行走教国，在每个地方，每个角落，亲眼所见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