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迷茫
9月26日。
距离咏叹盛典开始，还有4天。
“完成了。”
“终于完成了。”
在圣骸工厂里面，工人们井然有序地行动着，他们按照设置好的程序在流水线之间穿梭，执行的都是不需要经过思考也能完成的，最简单的命令。
拉下开关，将箱子搬运到另一个地方，把东西捞起来————
由无数单调运动的“细胞”组成了“系统”，大批量的甘馔沿着生产线不断向外运送。
看着前阵子还怎么看怎么讨厌的两个公国人，梵·琪缪甚至都不觉得他们这两个人可恶了。
啊，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其实还蛮想要留他们一命的。
可惜，真的很可惜。
“两位，辛苦了，我代表传承数千年的圣涅洛斯向两位表示由衷的祝贺。”
站在圣骸工厂的最高处——厂长室内，梵·琪缪感激的和两人一一握手。
“接下来就请两位随我一起去领取属于你们的赏金吧。
“呵呵，好啊。”
他那浑浊，狡猾，野蛮，愚昧的眼睛看的梵·琪缪浑身膈应，后者不自在的把手从老哥布尔粗糙的手掌心里抽了出来。
今天自己特意没带任何随从过来，名义上是为了视图圣骸工厂的进度，实际上则是为了确保一旦工厂真的投入使用，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带着还留有智商的随从进来，那么自己光辉的形象就会受损，这对一位未来教皇而言是不可容忍的。
所以，在这整个厂长室内的，只有他这位代理教皇，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科研人员，以及——时时刻刻将目光放在这两个怪物身上的，曾经以一当十的圣武士。
“好了，打扫一下卫生，我们就走吧。”
然后。
他用手帕仔仔细细的真的把手都擦干净了。
黄铜巨像和哥布尔就看着他在那里擦手。
那两个被甘馔洗脑的圣武士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原本是给这两个魔物准备好的杀场，此时竟然变得有些幽默。
老哥布尔从怀里甚至掏出来了一块香皂，沙哑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不介意的话，用这个擦得更干净一点。”
“————动手。”
然而，那两个圣武士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过这位代理教皇依旧不慌不忙，自己这个代理教皇又不是吃干饭的，干掉两个科研人员对他而言并不难，只是嫌弃擦血很麻烦罢了。
他默念起向神明的起到，呼唤圣光的力量到达近前保护自己。
充盈着房间的蓝色光芒如同齿轮一般转动，代理教皇睁开眼睛。
代替他执行正义的五阶法术造物，光元素天使并没有如他所愿的被创造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穿的也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梵·琪缪。
“这是————”
而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笑着摇了摇头，抬起手，学着本体的语气说道：“打扫干净吧。”
两名圣武士活动了起来，他们掏出了自己的武器，向着代理教皇逼近。
他们的音色各不相同，却以同样的韵律吟诵着同一句话。
““圣光不朽””
““我为纯净的赤子””
但这也失效了。
仿佛他这位代理教皇，这位未来圣光神眷者的候选人没办法将自己的祈求上达天听，仿佛光之母真的舍弃了他。
剧痛让他抬起头来发出悲哀的惨叫，他抬起头，在剧痛和冷汗之中，看到了天花板下，那个象是灯泡一样散发出蓝色光芒，不断徐徐转动的魔方。
““吃下光，成为光。””
“““吃下光，成为光”””
““““吃下光，成为光””””
两个人的低语，四个人，八个人，十六个人————
老哥布尔和黄铜巨像，以及那个冒牌货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用同样的韵律吟诵着同样的台词，皮肤被光之海水侵蚀的发白，面无表情，只会执行单调命令的“工人”。
他们离开了生产线，他们来到了厂长房，他们象是生前一样恪守秩序，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扳手、锯子之类的，在生产车间最常见的工具，排着队，一个个按照秩序进入厂长房，在梵·琪缪的身体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一道印记。
在钟芸芸的故乡。
这种行为被称为剐刑。
只不过剐刑用的是刀子，这些人用的，却是钝拙上无数倍的粗糙工具。
惨叫拔高，然后降低。
肢体从完整到破裂，再到和那些甘馔的原材料一模一样的糊。
怀揣着不解，怀揣着对圣光不曾回应自己的愤怒。
在他亲手坑害的数百名圣骸工厂工人的一下下砸击中，梵·琪缪不知在何时咽了气。
“这样真的好么？”
在厂长房的门外，老哥布尔扶起来眼镜，看着一旁的钟芸芸。
“洛文小子，会不高兴的吧。
【这是复仇，也是我赎罪的第一步。】
——
外界无法观测到，黄铜巨像体内的钟芸芸此时是什么表情。
她转过头来，向老哥布尔发问。
【不去动手么，如果不是我们及时阻止，你的两个儿子也会死于他手。】
老哥布尔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看向工厂里。
“我想起了我的前老板了。复仇这种行为确实令人欢愉，不过我怕亲手实践了，我会上瘾。”
“————小丫头，你知不知道黑水事件。”
“导致洛文家乡毁灭的那件事么？”
“恩。那件事的主导者是我。”
老哥布尔平淡的讲述着他这一生最过不去的一道坎。
“我并不打算为自己开脱，事实上，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我们考虑到了会有人饿死的可能。但我认为这无所谓，这不过是科技进步的小小牺牲。魔种稻一旦推广开来，人类也会觉得这点小小牺牲全无所谓。”
“但我没想到，它会导致那样一场灾难。”
“黑水确实封锁了土地长出来庄稼的可能，但我的魔种稻却无法成为这场人造灾难的救星。洛文的故乡毁与我手，洛文见识到的那一幕幕人吃人的悲剧，也是我所导致。”
他摘下了眼镜，用衣角擦了擦。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受够了魔界压抑的氛围，与魔王不告而别，被洛文救下时的样子。那时的我没有想到，这个强大却温柔的人类，被我的黑水计划坑害的家破人亡，我是他最大的仇人。”
“等到我在魔界，利用我的魔种稻技术站稳脚跟，给哥布尔一族开拓出来一片容身之地后。”
“某一天，血影突然把我绑了起来，交给了洛文，告诉了洛文一切的真相。”
“我那时候心想，完了，我曾经亲眼见证过那小子的强大。如果他要动手，我必死无疑。”
“可洛文没对我动手。”
“洛文说，魔种稻很好。我活着，会让更多地方的人吃人消失。”
“没有仇恨，没有愤怒。”
“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子不是人吧？仇恨，愤怒，这些属于人的情绪，怎么在他身上就看不到呢。”
“我不知道他是看开了还是怎么样，总而言之，我被他放了一马。
象是一个老头子一样唠叼完，老哥布尔抬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钟芸芸o
“我是被洛文饶恕过一次的人，我是向复仇女神递交过辞呈的人。我没资格复仇，我能做到的只有赎罪—一只有阻止更多人受到伤害。”
恍惚间，钟芸芸看到了那天与洛文分别时的哥布尔。
眼睛浑浊，满眼红肿，血丝渗透。
但他没有拒绝和洛文拥抱。
他寄希望于亚历桑德，希望创造一个属于哥布尔的守护神。
但到底，在那场仿真中，也并未出现亚历桑德向教国发动复仇的画面。
这个老哥布尔说的并不是漂亮话。
“孩子，赎罪————并不是你那么个赎法。现在停手，还来得及。别被复仇的欢愉洗刷了属于你的聪睿。”
老哥布尔依旧在劝阻，虽然钟芸芸与浮士德的交涉并未暴露在他面前，可这个看着钟芸芸长大的老魔物就好象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一样，总是不断地在劝告。
【下辈子，我要是能转生成为一只哥布尔就好了。】
黄铜巨像体内响起了少女的苦笑。
【有个正常的，待我好的爸妈，有个象是你一样的阿公，我或许会听劝吧。】
【可惜，我是畸形家庭长大的畸形儿。】
【抱歉了。】
“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爸妈————所以说你们人类啊————”
老哥布尔哀叹着缓缓摇头，将那根水管造型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敲，消沉的闭上了眼。
造孽啊。
诺纹妲陛下，你究竟是何时找上的这个孩子。
您至今还不明白，为何魔物们都无法归心与您么————
您不缺智慧，不缺手腕，不缺谋划————可您太过于沉溺在仇恨之中了。
神灵是神职的奴隶。
您的愤怒，您想要复仇的对象到底是谁呢————
是人类，还是神灵，亦或是这个开罪了您的世界————
“辛苦了。”
在血影真正租下来的临时住所内，前狮断牙小队的几人在散队不到一个月后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洛文这几天过的很开心。
就好象来到了教国也和在埃尔文没什么不同，他白天出去上街，别的事情不于，只打着狮鹫断牙小队的旗号，在快速地扫任务。
即便教国境内并没有所谓的冒险者行会，没有任务可以发布给他，但他还是喜滋滋的忙碌起来。
帮助众人分发甘馈，带领初次到达圣涅洛斯的游客引领方向，有时甚至去工地上主动帮人搬砖。
他好象完全把自己正处于敌人大本营的这件事给抛在了脑后，不光自己干，甚至发动着众人一块工作起来。
血影甚至怀疑洛文已经被苏伦给洗了脑了，娜莎也反复鉴定过，确认洛文此时的精神状态十分正常。
到了后来，除了懒散的血影之外，娜莎和齐尔芙拉也被他拉着，参与到浩大的义工活动中来。
教国现在有多少人，光靠这段时间的帮忙又能帮到几个人？
血影不知道这是不是洛文背后那个叫温答的朋友密谋安排的计策，让洛文通过这种方式邀买人心。
可时间太晚，这种方式效率实在太低了。
教国的问题并不是出在一个两个人的身上，光靠帮忙，洛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个靠着吸食血液，文化殖民，背靠强神才能屹立在这片大陆上的国度，它根子里就是创建在人吃人的逻辑上。
把所有的矛盾转化到外部，在内里强行开拓出来一片看似的净土。
而人类是复杂的，他们就象是害虫，病菌，即便给开拓出来净土也很快的会感染。
到时候外部的矛盾膨胀到一定程度，内部的矛盾没有消解，内忧外患一起爆发。
这个大厦就会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坍塌。
就象是————
欧格玛化身为国师，在自己的故国所进行的那场人类实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