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的雾气，似乎比方才更浓重了几分。
宁远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却多了一抹深邃。
他本以为抛出黑风渊这个诱饵，再加之宁家客卿的优渥待遇，这位神秘的“玄大师”会顺水推舟地应下。
毕竟，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散修而言，能迅速傍上百川城的地头蛇，无疑是最佳选择。
可陈渊的回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宁道友。”
陈渊将茶杯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黑风渊，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但你我萍水相逢，只凭几句言语，便要一同去闯那等凶险之地，未免有些草率了。”
他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宁远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笑意更盛。
“玄大师果然是稳健之人，宁某佩服。”
“是宁某唐突了。”
他坦然承认自己的急切，随即话锋一转。
“不瞒大师，那黑风渊的禁制，每隔一甲子便会有一段虚弱期。”
“算算时日，下一次虚弱期，就在一年之内。”
“而黑水盟之所以近来动作频频，也正是为此。”
“他们似乎掌握了某种我们所不知的秘法，能够提前定位并强行开启部分外围局域，这给了我们宁家极大的压力。
宁远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宁家虽在百川城有些根基，但与黑水盟那等盘踞沧溟域的庞然大物相比，终究是萤火与皓月。”
“一旦让他们抢先进入黑风渊，取得那座上古传送阵的控制权，我宁家————
乃至整个百川城，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这番话，半是实情，半是施压，将家族存亡与此次探险捆绑在了一起，意图引动陈渊的同理心。
陈渊端坐不动，内心毫无波澜。
宁家的死活，与他何干？
他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与安危。
“宁道友所言，在下明白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
“只是，黑水盟既然势大，为何宁道友不选择与他们合作，反而要寻我这么一个外人？”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尖刀，直刺这次合作最内核的矛盾点。
宁远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深深地看了陈渊一眼，这位玄大师的敏锐，远超他的想象。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宁远苦笑一声。
“黑水盟行事乖张，毫无人性，与他们合作，无异于引狼入室。”
“宁某虽然不才，却也分得清善恶。”
陈渊听着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心中不置可否。
他从张林的神魂记忆中得知，黑水盟的行事风格确实可以用“邪”来形容，但宁家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
不合作的根本原因，恐怕还是利益分配谈不拢，以及对自身被吞并的恐惧。
“既然如此，风险便太大了。”
陈渊继续施压。
“前有黑风渊的未知凶险，后有黑水盟的虎视眈眈。
“在下虽然对自己的实力有几分自信，却也不想平白为人火中取栗。”
“除非————”
他拖长了音调。
宁远立刻接话，姿态放得极低。
“大师有何条件，尽管开口！”
“只要宁家能办到，绝不推辞！”
他明白，真正的谈判，现在才开始。
“第一。”
陈渊伸出一根手指。
“我要一份道心誓约。”
“你我双方，以及后续所有参与者，都必须立誓。”
“誓约内容很简单：探险期间，不得互相算计，不得背后下黑手。所得之物，按约分配，违者道心崩溃，修为尽散。”
宁远瞳孔一缩。
道心誓约！
这对于修士而言，是最严苛的束缚，一旦违背，仙路就此断绝。
这位玄大师，行事当真滴水不漏。
他没有丝毫尤豫，立刻点头。
“合该如此！此事便依大师所言！”
“第二。”
陈渊又伸出一根手指。
“此次探险，所有前期投入，包括但不限于符录、丹药、阵盘等消耗品，全部由宁家提供。”
“在下只负责出力。”
宁远再次点头，这本就是他拉拢人心的应有之意。
“这是自然。”
“第三。”
陈渊的声音变得更加平缓，但说出的话，却让宁远的心猛地一跳。
“关于战利品的分配。”
“若是寻到了那座上古传送阵，其控制权，我需要占三成。”
“此外，探险所得的一切宝物，无论功法、材料、法宝，在下有优先挑选三件的权力，之后再按人头均分。”
狮子大开口！
这绝对是狮子大开口！
宁远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些挂不住了。
一座上古传送阵的价值，难以估量，别说三成，就是一成，都足以让一个家族崛起。
而优先挑选三件宝物，更是将最大的好处都揽入怀中。
“大师，这个条件————是不是有些太————”
宁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渊打断了。
“宁道友，你似乎还没明白一件事。”
陈渊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分量。
“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
“没有我，宁家面对黑水盟，有几成胜算？”
“而我，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换座城池，继续做我的玄大师，逍遥自在。”
“是你宁家，等不起。”
一字一句，都敲在宁远的心坎上。
茶室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宁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的节奏。
这位玄大师，不仅实力深不可测，这份洞悉人心的智计，更是可怕。
他哪里是什么初来乍到的散修，分明是一头蛰伏的猛虎！
良久，宁远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重新露出苦笑。
“大师说的是。”
“是我着相了。”
他再次为陈渊斟满茶，这一次，姿态愈发躬敬。
“三成控制权，宁某做主，应下了！”
“优先挑选三件宝物，也依大师！”
“只求大师能助我宁家，渡过此劫！”
陈渊看着他，缓缓点头。
“既然宁道友如此有诚意，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一场关乎家族命运和巨大利益的谈判，就在这云淡风轻的品茶之间，尘埃落定。
宁远心中大定，随即又想起一事。
“对了，大师。”
“黑风渊外围禁制，虽处于虚弱期，但依旧繁复无比，非一人之力可破。”
“除了你我之外，宁某还请了一位帮手。”
“此人，乃是百川城阵法造诣第一人，人称“阵痴”的陆青瑶。”
陆青瑶。
阵痴。
陈渊在宁远给的玉简中，看到过这个名字。
此女亦是筑基修为，性情孤僻，痴迷于阵道，常年闭关，不问世事，在百川城的修士圈子里，算是个相当特殊的存在。
宁家能请动她，想必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哦？”
陈渊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
“这位陆道友，可靠么？”
宁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
“大师放心。”
“青瑶仙子虽性情古怪，但信誉极佳，答应了的事，从无反悔。”
“而且，她对上古传送阵的兴趣，远胜于其他任何宝物。”
“我已与她言明，若事成，传送阵的阵图和内核符文，可由她拓印一份。”
“至于道心誓约，她也已同意。”
陈渊听罢，心中了然。
用对方最渴望的东西作为报酬，确实是最高明的手段。
“既然如此，那便见上一面吧。”
“也好提前熟悉一下，免得到时配合生疏。”
“正有此意。”
宁远精神一振，当即取出一枚传音符，低语几句，屈指一弹，火光一闪而逝。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茶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身着素白长裙，面容清冷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只是那双眸子，清澈得有些过分，仿佛不含一丝杂质，也因此显得有些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一进门，视线便直接略过了含笑起身的宁远，落在了安坐不动的陈渊身上。
那目光，不象是在看一个人，更象是在审视一件结构复杂的法器，充满了探究与分析的意味。
“你就是玄大师？”
陆青瑶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清冷而直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在下古玄。”
陈渊依旧是那副年过半百的炼器师模样，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宁远说，你拍下了那块青铜残片。”
陆青瑶开门见山。
“可否借我一观？”
宁远在一旁略显尴尬，连忙打圆场。
“青瑶，不得无礼。”
“玄大师是我们的贵客。”
“无妨。”
陈渊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块青铜残片，随手放在了桌上。
他倒想看看，这位阵痴能瞧出什么门道。
陆青瑶的呼吸，在看到铜片的一瞬间，变得急促了些许。
她快步走到桌前，没有用手去碰，而是双目微阖，一缕精纯至极的神识，化作无数细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了上去。
她的神识，与寻常修士不同，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在与铜片上的古老符文进行着某种共鸣。
宁远在一旁看着，不敢出声打扰。
他知道，陆青瑶已经进入了她独有的“解阵”状态。
陈渊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他能感觉到，陆青瑶的神识在接触到铜片的一刹那，铜片内部，那丝与紫金玉简遥相呼应的微弱波动，变得活跃了一丝。
显然，这铜片上的符文，确实与阵法有关。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陆青瑶的额上，渐渐渗出了汗珠，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显然，解析这上古符文，对她的消耗极大。
终于，她猛地睁开眼睛，神识收回，身体微微一晃。
“如何？”
宁远连忙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
陆青瑶没有回答他，而是紧紧盯着陈渊，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这————这是虚空道痕”！”
“是构筑超远距离传送阵，用以定位虚空坐标的基石符文！”
“你————你怎么会拥有这种东西？”
虚空道痕？
陈渊心中微动，面上却是一片茫然。
“陆道友在说什么？在下只是觉得此物古朴，随手拍下罢了。
他这副“无知”的模样，落在陆青瑶眼中，却让她更加震撼。
一个对阵法符文一窍不通的炼器师，单凭直觉，就拍下了一件蕴含着上古空间法则的至宝？
这是何等的气运！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激荡，语气却依旧难掩兴奋。
“宁远说得没错，黑风渊里的，定然是上古传送阵！”
“这块残片，就是开启它的“钥匙”之一！”
她看向陈渊，眼神变得火热。
“古玄道友，此物可否转让于我？”
“我愿用我毕生所学，以及我洞府中所有收藏来交换！”
对于一个阵痴而言，这块铜片的价值，已经超出了世间一切。
宁远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生怕陈渊真的同意了交换，那这次合作的基础可就不稳了。
“咳咳！”
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青瑶，此物乃是玄大师所有，更是我们此行的关键，休要胡言。”
陆青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了。
她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随即又恢复了清冷。
“是我孟浪了。”
她对着陈渊微微欠身，算是道歉。
陈渊将铜片收回，淡淡一笑。
“无妨。”
“既然人已到齐，那便商议一下具体章程吧。”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拉回正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这份从容，让宁远和陆青瑶，都对他更高看了一眼。
接下来的商议，便顺畅了许多。
陆青瑶确认了铜片的作用后，立刻给出了具体的破阵方案。
“黑风渊外围，共有三重禁制。”
“第一重迷魂幻瘴”，第二重庚金风煞”，第三重九宫挪移阵”。”
“前两重，我已有破解之法，但需要大量的特定材料来布置反制阵法。”
“至于第三重九宫挪移阵，便是关键所在。”
她看向陈渊手中的铜片。
“此阵的内核，便是空间法则的运用。若无这块蕴含虚空道痕”的铜片作为阵眼，强行破解，只会引发空间坍塌，我等必死无疑。”
“但光有铜片还不够。”
陆青瑶话锋一转。
“要催动这虚空道痕，还需要一种媒介，用以中和其狂暴的空间之力。”
“此物名为定魂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