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坊市,听风楼。
陈渊放下茶杯,几枚下品灵石被无声地按在桌角。
他起身,那张蜡黄猥琐的脸混入喧闹的人群,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茶楼里的消息,驳杂又夸张,只能听个大概。
他穿过鱼龙混杂的街道,身影在各个摊位间闪铄,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将一切有用的信息都纳入心底。
两域边境的修士,言谈间总会不自觉地带上最新的战况。
“碧海宗的怒涛战部’已经开拔了,领军的是李玄通,那可是个狠角色,筑基大修士!”
“黄沙宗这次怕是麻烦了,宗门根基受损,现在又被碧海宗堵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战场就定在黑风峡,那地方易守难攻,有的打了。”
陈渊的身影在一处售卖地图的摊位前停下,指尖划过一张描绘着黄沙域边境的兽皮地图,神识一扫而过,便将方圆千里的地形地貌尽数刻入脑海。
黑风峡。
确实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正因如此,那里也必然是双方神识交错最密集的地方,是一张天罗地网。
他这个“渔翁”,可不会傻到去网里捞鱼。
手指在地图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山谷上轻轻一点。
哭魂涧。
此地因常年阴风呼啸,声如鬼哭而得名,谷内阴煞之气弥漫,对神识有天然的压制和扭曲效果更重要的是,它位于黑风峡战场的侧翼,是溃兵逃窜、小股部队穿插的必经之路。
一个完美的狩猎场。
打定了主意,陈渊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坊市的尽头,如一滴水融入大海,再无踪迹。
三日后。
黄沙域边境,黑风峡外百里。
天空被两种泾渭分明的颜色分割。
一边,是深邃的蓝色。
数百名身着碧海宗蓝色道袍的修土,脚踏各式飞行法器,组成一个巨大的战阵,悬浮于半空。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对战争的恐惧,只有对宗门许诺的战利品的赤裸贪婪,象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为首一艘长达三十丈的巨型楼船,船首雕刻着一头狰狞的海兽。
甲板上,一名面容冷峻、身披蓝色战甲的中年人负手而立,他便是此次碧海宗的统帅,李玄通他只是站在那里,筑基初期的威压便如同一座无形的山,让身后那些练气期的弟子连呼吸都感到些许沉重。
而在另一边,是漫天的土黄。
黄沙宗的“金沙卫”同样列阵以待,人数上甚至更胜一筹。
他们脚下是翻滚的黄沙,汇聚成一片人造的沙漠,气势雄浑。
但仔细看去,这些金沙卫的修士,脸上却隐隐带着一丝焦虑与不安。
宗门至宝气息衰弱的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已经在宗内传开,极大地动摇了军心。
他们的统帅,是一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正是刘长青的亲叔叔,刘灵煌。
他同样是筑基初期的修为,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李玄通,那份沉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意。
“李玄通。”
刘灵煌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淅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百年不见,你还是这副死人脸。当年在青云台,你夺我机缘,今日,又想借着弟子之死的由头,来夺我黄沙宗的基业吗?“
楼船之上,李玄通眼帘微垂,仿佛根本没听到那话语中的尖刺。
他能感觉到,刘灵煌的气息如磐石般沉稳,远比情报中描述的要难缠。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地抬眼,声音冷得象冰。
“刘灵煌,百年前的旧帐,我懒得与你清算。当年你技不如人,怨不得我。今日,我李玄通奉宗主之命,只为我宗弟子讨还血债!韩剑秋师侄,还有我碧海宗三十六名精英,不能白死!“
“放屁!”
黄沙宗阵中,一名性急的执事忍不住怒吼出声。
“那仙府诡异,人人皆知!我宗天骄厉飞鸿同样折在里面,我师侄也死在里面!
“退下。”
刘灵煌头也未回,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那名执事如遭雷击,后面的话全部咽了回去,脸色涨得通红。
刘灵煌的目光越过李玄通,看向他身后那些眼神狂热的碧海宗弟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血债?公道?”
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李玄通,你还是和百年前一样,满嘴的道义,满肚的算计!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宗主韩立海打的什么算盘?我宗根基动荡的消息,怕是你碧海宗散布得最快吧!“
他顿了顿,眼神愈发锐利,“百年前,你踩着我上位,得了筑基之机。今日,你又想踩着我黄沙宗的尸骨,为你家宗主换取一统两域的功劳?你永远都是一条好狗,只是不知,待他们流尽了血,这条狗最后能分到几根骨头,还是会被主人烹了祭天?”
李玄通的面容依旧如铁铸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寒光一闪而逝。
刘灵煌的每一句话,都象淬毒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这场战争最丑陋的内里。
但他没有反驳。
他缓缓举起手,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逞口舌之利,救不了你,也救不了黄沙宗。我李玄通的道,无需你这败军之将置喙。”
他看着刘灵煌,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百年前你输了,今日,你和你身后的宗门,会输得更惨。刘灵煌,你黄沙宗的时代,该结束了。”
他的手,重重挥下。
“全军,进攻!”
霎时间,数百名碧海宗修士齐声呐喊,贪婪彻底压倒了理智,声震云宵。
一道道法术灵光冲天而起,在战阵的引导下,汇聚成一条巨大的蓝色水龙,咆哮着,朝黄沙宗的阵地冲去。
那水龙身上散发出的威势,远非任何一个练气修士能够单独发出,却又远不如筑基修士一击来得凝练致命,正是战阵之威。
大战,一触即发。
而此刻,数十里外的哭魂涧深处。
陈渊盘坐在一处被他掏空的山壁内,周身气息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
他面前,一面由法力凝聚的水镜,正清淅地映照出黑风峡那毁天灭地般的战场景象。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战争,开始了。
而他的狩猎,也即将拉开序幕。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斗,那是远方战场传来的能量馀波。
两股庞大的军阵气运,在天空中猛烈地碰撞、纠缠、撕扯。
陈渊的目光,却穿透了那绚烂的法术光华,落在了黄沙宗阵地的后方。
他,在等。
等一个机会。
“吼!”
巨大的蓝色水龙挟万钧之势,狠狠撞向黄沙宗的阵地。
刘灵煌面色不变,手中阵旗一挥。
“起阵!厚土为盾!”
他身后的数百名金沙卫修士齐齐掐诀,磅礴的土行灵力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汇聚成一面厚重无比、镌刻着山川纹路的土黄色光盾。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遍方圆百里,水龙与土盾轰然相撞。
蓝色水龙哀鸣一声,寸寸崩裂,化作漫天水汽。
而那面土黄色光盾,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显然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第一轮交锋,双方平分秋色。
但这只是开始。
“杀!”
李玄通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碧海宗的修士们如同打了鸡血,第二轮、第三轮的法术攻击接踵而至。
水箭、冰锥、巨浪—铺天盖地,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染成蓝色。
黄沙宗这边也不甘示弱,飞沙走石,土刺林立,一道道厚重的土墙拔地而起,顽强地抵挡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战场,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
不断有修士的护体灵光被击碎,身体被法术撕成碎片,从空中坠落。
鲜血染红了黄沙,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与灵力燃烧后的焦糊味。
“刘灵煌,你的龟壳还能撑多久?”
李玄通的身影从楼船上一闪而出,悬停在两军阵前。
他手中多了一柄深蓝色的长剑,剑身流光溢彩,仿佛由万载玄冰铸就,散发着彻骨的寒气。
“玄冥重水剑!”
刘灵煌瞳孔一缩,认出了这件大名鼎鼎的上品法器。
“看来你家宗主为了让你这条狗卖命,还真是下了血本。”
他冷笑一声,身形同样飞出,手中黄光一闪,一尊古朴厚重的四方大印悬浮于顶。
“流沙缚龙印!看看是你的水剑锋利,还是我的沙印更沉!”
两位筑基大修士的战场,瞬间与下方的混战分割开来。
李玄通一剑斩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剑芒,只有一道看似缓慢、实则快到极致的深蓝色剑光。
剑光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连光线都发生了扭曲。
刘灵煌不敢怠慢,头顶的四方大印黄光大盛,化作一片翻滚的流沙,迎向剑光。
嗤流沙与剑光接触,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深蓝色的剑光在流沙中艰难前行,每前进一寸,都会被无穷无尽的黄沙消磨掉一分力量。
而那片流沙,也被剑光中蕴含的玄冥寒气冻结了大片,化作黄色的冰晶簌簌落下。
两位统帅的争斗,直接影响了下方战局的平衡。
黄沙宗的阵法因刘灵煌的分心而出现了一丝凝滞,碧海宗抓住机会,一道由数十名修士合力发出的巨型水矛,撕开了土盾防御的一角。
噗噗噗!
十几名黄沙宗修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水矛贯穿,身体爆成一团团血雾。
阵线,出现了一个缺口。
“顶上去!谁敢后退,斩!”
一名黄沙宗执事目毗欲裂,挥舞着法器,试图稳住阵脚。
但在死亡的恐惧面前,军令显得苍白无力。
尤其是一些被临时征调、本就心怀不满的修士,看到防线被破,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三名身穿黄沙宗服饰的修士对视一眼,趁着混乱,悄然脱离了主战场,如同惊弓之鸟,朝着哭魂涧的方向亡命飞奔。
他们知道那个地方,虽然阴森恐怖,但却是躲避追杀的最好去处。
哭魂涧内。
陈渊面前的水镜,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当那三名溃兵一头扎进山谷时,他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开胃菜,来了。”
他没有立刻现身,心念一动,丹田内的“厚土归寂界”微微震动。
一股无形的天地之力,顺着他的脚下,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整个山谷。
那三名练气后期的修士一冲进山谷,便感觉周围的阴风似乎更冷了,吹在身上,连神魂都感到一阵刺痛。
“这鬼地方,怎么比传闻中还邪门?”
为首的一人打了个寒颤,不安地四下张望。
“别管了,快!后面碧海宗的疯狗追上来就死定了!”
另一人催促道。
他们加快了速度,却没发现,脚下的道路,在他们跑过之后,正在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悄然改变。
原本通往山谷深处的岔路,被一块突然“长”出来的巨石堵死。
前方的地形,也变得越来越崎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玩弄着他们。
跑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三人气喘吁吁地停下。
“不对劲!”为的修士终于发现了问题,“我们好象直在原地打转!”
另外两人闻言,脸色煞白。
鬼打墙!
就在这时,他们前方的阴影中,一个蜡黄面孔的散修,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三位道友,跑得这么急,是赶着去投胎吗?“
陈渊的声音很平静,但在三人耳中,却不亚于催命的魔音。
“你——你是谁?”
为首的修士色厉内荏地喝道,同时悄悄扣住了一张攻击符纂。
“—个路过的打劫的。”陈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把储物袋都交出来,我或许可以考虑,给你们一个痛快。”
“找死!”
那修士怒吼一声,手中的符录瞬间激发,化作一条火蛇,扑向陈渊。
陈渊看都未看,只是轻轻跺了跺脚。
轰!
地面猛地一震,一道土墙拔地而起,瞬间将火蛇挡下。
紧接着,三人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松软,化作一个流沙旋涡。
“啊!”
猝不及防之下,三人齐齐陷了进去,黄沙瞬间淹没了他们的膝盖,并且还在不断向上蔓延。
他们惊恐地发现,体内的灵力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运转得无比滞涩,根本无法施展遁术。
“前辈饶命!前辈饶命啊!”
死亡的恐惧彻底击溃了他们的心理防线,开始疯狂求饶。
陈渊缓步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三张绝望的脸。
“下辈子,记得选对阵营。”
他伸出手指,对着为首那人的眉心,轻轻一点。
“瀚海寂灭指。”
一丝微不可见的灰色气流,没入那人体内。
那修士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神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生机被瞬间抽于,变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陈渊如法炮制,解决了另外两人。
流沙旋涡散去,三具尸体倒在地上。
他熟练地摘下三人的储物袋,随后盘膝而坐,施展功法。
三股刚刚逸散出来的,夹杂着恐惧与不甘的精气,被他吸入体内,最终导入丹田的“厚土归寂界”,化作一丝微不足道的养料。
虽然稀少,但积少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