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里光线昏暗,一股灼热的铁腥味扑面而来那个独臂汉子正背对着门口,用仅剩的右臂,挥动着一柄沉重的铁锤,一下下地捶打着铁砧上一块烧红的铁锭。
每一次捶打,都精准而有力,火星四溅,他身上的肌肉随之贡起,蕴含着某种节奏。
陈渊没有出声打扰,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
直到那汉子将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把成型的铁器扔进旁边的水桶里,发出“滋啦”一声巨响,
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有事?”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象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那只独眼扫过陈渊,毫无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店家,想请你打造个东西。”
陈渊说着,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张兽皮,递了过去。
独臂汉子铁南没有接。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我这里只打凡铁,不碰法器。要炼法器,去内城百炼阁。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陈渊并不意外,依旧将手里的兽皮图纸往前递了递。
“我要的不是法器,只是一些小巧的工具,手法要求高些,整个骸骨集,恐怕也只有店家能做得出来。”
这话语里的恭维恰到好处,既不谄媚,又点明了对方的技艺。
铁南的独眼动了动,终于还是接过了那张兽皮。
他本想随意扫一眼就打发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可当他的视线落在图纸上的瞬间,那麻未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图纸上画的,是一个结构异常复杂的机括零件,由上百个细小的构件组成,彼此之间的衔接与咬合,标注得清清楚楚,精密到了毫厘之间。
这已经超出了凡俗工匠的范畴。
但真正让铁南心神剧震的,并非这设计的精巧。
而是从这些线条的勾勒、结构的布局之中,他感受到了一股玄之又玄的意蕴。
那是一种对“炼”之道的深刻理解,一种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道韵!
这种感觉,他只在很多年前,宗门里那位筑基期的炼器长老身上,才模糊地感受到过一丝。
可眼前这张图纸上蕴含的道韵,比那位长老更加纯粹,更加圆融!
铁南那只握着图纸的粗糙大手,开始微微颤斗。
他浑浊的独眼之中,死寂的灰烬下,竟重新燃起了一点星火。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陈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动。
“这图—是你画的?”
陈渊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只是在下钻研炼器之道时,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不成熟的想法?
铁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若是还不成熟,那他这辈子敲打的数万件铁器,岂不都是一堆废铜烂铁!
他再次低头看向图纸,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的艺术品,手指在那些线条上轻轻抚过,痴迷而震撼。
他喃喃自语,全然忘了眼前的客人。
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将图纸小心翼翼地卷好,郑重地还给陈渊。
“这东西,我做不出来。”
他坦然承认。
“以我的手艺,最多能还原其形,却无法注入其神。强行打造,只会是暴珍天物。”
陈渊收回图纸,脸上并未露出失望。
“店家谦虚了。在下陈渊,初来黑石城,日后若有叼扰,还请店家莫要嫌弃。”
他没有再提打造工具的事,只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微微拱手,便准备转身离去。
“等等!”
铁南叫住了他。
“你—也是炼器师?”
“略懂一二。”
铁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后,他象是下定了决心。
“我叫铁南。你要是不嫌我这地方破,以后可以常来坐坐。”
“一定。”
陈渊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消失在混乱的街道尽头。
铁南站在铺子门口,望着陈渊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他握紧了仅剩的右拳,那沉寂了多年的心脏,竟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回到“三脚鸡”客栈那间破败的下房,陈渊关上房门,布下了一道最简单的警戒阵法。
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脸上那份谦和与平静尽数褪去,恢复了一片深沉。
与铁南的结交,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来福带来的气运感应极少出错,这个看似落魄的独臂铁匠,身上大概藏着自己需要的机缘。
一个技艺高超、且对黄沙宗怀有恨意的地头蛇,在未来的某些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处境,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危险。
二十年筑基的道誓,如一座大山压在心头。
而他现在,练气六层,法力恢复速度慢如龟爬,身上仅有的十几块下品灵石,连一套象样的攻击法器都买不起。
在这座人人如饿狼的黑石城,他就是一头披着狼皮的羊,一旦露出破绽,就会被撕得粉碎。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
陈渊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枚从矮个修士身上得来的血色葫芦,邪气森森。
另一样,是一张从沙虎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黄沙宗任务清单。
【黑风矿洞招募矿工,每日一块下品灵石,或十点功勋。】
【清剿城西乱石坡食腐妖鸦,每上缴三对鸦爪,换取一点功勋。
【血竭堂急招试药人,任务凶险,报酬面议。】
一条条看下去,全是些拿命换钱的苦差事。
他需要灵石,需要功勋,需要一个稳定的渠道来获取炼丹、炼器的材料,从而快速提升自己各项技艺的熟练度。
去矿洞挖矿?太慢,而且危险。
猎杀妖兽?凭他现在的实力,效率太低。
陈渊的指尖,轻轻敲击着那枚冰凉的血色葫芦,感受着其中传来的,那一丝丝令人作呕的怨念与渴望。
在这座没有秩序、强者为尊的城池里,想要快速崛起,走正道,太难,也太慢了。
他的视线在任务清单和血葫芦之间来回移动,眼神愈发幽深。
许久,他将任务清单收起,只将那枚血色葫芦握在了掌心。
他拔开了葫芦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