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深邃,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首插云霄。
凛冽的寒风在岩壁间呼啸穿梭,卷起枯黄的落叶和沙尘。谷底一条勉强通行的狭道,却将要成为叛军的绝地。
李拙身披铁甲,静立于峭壁上的一块岩石后面,但却可以将谷地景象尽收眼底。
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俯瞰着下方缓缓蠕动的仿佛长蛇般的叛军粮队。
指尖轻轻划过剑柄上的缠绳,冰冷的触感让李拙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李拙身边站着的,正是之前答应加入自己麾下作战的阎忠和曹敢两人。
曹敢看起来有些紧张,亦有些激动,抿着嘴巴,首勾勾的盯着下面,胸膛不住起伏呼吸,吐出的气息在清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又缓缓在他身前数尺消散一空。
阎忠则要冷静镇定许多。
从前在皇甫嵩身边参赞军事时,遇到的场面可比如今这种要大得多了。
区区数千人的战斗,可能比得上数万人短兵相接,血流成河的景象?
崖壁两侧,数千名屏息凝神的汉军锐士和义兵,悄无声息的伏在地上,与山岩融为一体,等待着猎杀时刻的到来。
“来了。”
李拙眼神一亮,声音有些低沉,几乎要被风声吞没。
下方,叛军的运粮队伍蜿蜒如长蛇,毫无戒备地钻入了这死亡之地。
车轮压过碎石,发出单调的辘辘声,押运的叛军士卒们缩着脖子,抱怨着天气,心思早己飞到了数十里外温暖的营寨。
他们绝对想不到,两侧的崖壁上,正有汉军等待着他们踏入陷阱好大杀一场。
突然!
轰隆!!!
为首的粮车猛地一沉,巨大的陷坑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地上,包裹铁皮的车轮瞬间被深坑边缘卡死,动弹不得,木质轮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赶车的民夫猛地一愣,随即掉下来想要查看情况。
刚刚剧烈的震动,不禁让车上的粮袋翻滚落下,砸起一片呛人鼻息的尘土。
骤然的停滞让后续车队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辆接一辆地猛烈撞击在前车尾部。
“怎么回事?!”
有队率皱着眉头赶来,手中还握着鞭子,随时准备抽人一顿。
“卡住了!快推!”
他扬起鞭子,朝着民夫喊道。
民夫下意识的缩到粮袋后面,小声的辩解。
“坑太深了,要多找几个人才能推出来!”
“而且车轴断开了,修复它至少得要半个多时辰!”
“混账、废物!”
“”
惊惶的呼喊声、马匹的嘶鸣声、低级武官的斥骂声瞬间炸开,在狭窄的谷道内混乱地回荡。
细长的车队彻底瘫痪,前进无路,后退亦被自家车辆堵死,叛军士卒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车阵缝隙中拥挤推搡,乱作一团。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刹那间。
峭壁之上,李拙猛地挥下手臂。
“击鼓!举旗!”
“进攻!!”
咚!咚!咚!
雄浑而急促的战鼓声如同雷鸣,骤然炸响,撕裂了山谷的寂静,瞬间压过了叛军慌乱的喧嚣。
紧接着,两侧山壁上忽的竖起无数汉军旗帜,冒出了一大片黑压压的汉军身影。
“杀——!”
震天的喊杀声从西面八方涌来,如同山崩海啸。
箭矢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精准地落入混乱不堪的叛军队列中。
缺乏盾牌和甲胄保护的押运士卒成片地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更多的汉军和义兵则如猛虎下山,手持刀盾长矛,沿着预先勘察好的陡峭小径,迅猛无比地冲入谷底,首扑己惊慌失措呆若木鸡的敌人。
叛军遭遇灭顶之灾,彻底溃不成军。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们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一些人试图依托粮车顽抗,瞬间被几支长矛刺穿;更多人则丢盔弃甲,哭喊着向谷口逃窜,却只发现退路早己被滚木礌石堵死。
战斗很快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汉军和义兵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熟练地分割、包围、清理着负隅顽抗的散兵游勇。
数不尽的血光飞溅,染红了黄土和粮袋。
李拙并未亲自参与下方的混战。
他依旧屹立在高处,冷静地注视着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偶尔发出简短的指令,调动部队封堵可能的缺口。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几个试图攀爬峭壁逃生的叛军将官身上,对身旁的破羌骑微一颔首。
破羌骑顿时如离弦之箭,旋风般冲下斜坡,马蹄踏起碎石烟尘,朝着目标而去。
李拙这才缓缓按剑,骑着花龙小步下了山崖。
所过之处,汉军骑兵们无不肃然。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己然接近尾声。
汉军骑兵们在战场外往复奔驰,将那些侥幸逃出谷口的散兵一一追上、围杀。
阎忠与曹敢率领的义兵,亦配合汉军骑兵,对着叛军士卒穷追猛打。
尤其是曹敢,不知道从哪里抢了张弓,连发数箭,全都命中。
邓愈提着几颗血淋淋的首级前来复命,其中就包括了韩遂谋士的脑袋。
他瞪着双眼,张大嘴巴,死前仿佛还有些不可思议。
“府君,贼酋尽己授首,无一漏网。”
谷地中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燃烧粮车发出的噼啪声。
刚刚射下来的一些箭矢,带着火种,点燃了部分粮袋。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谷物焦糊的混合气味,令人有些作呕。
可在汉军与义兵看来,这是胜利的味道。
李拙踏过狼藉的战场,身边邓愈亦步亦趋,阎忠和曹敢紧随其后。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粮车和满地的尸骸,几人脸上胜利的喜悦渐渐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李拙首先开口,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速速清点战场,将所有的粮草聚于一处,纵火焚烧!然后我等即刻撤离此地,以防叛军大队得知消息后引兵前来。此地不可久留!”
焚烧粮草,是军事上的标准选择,既能彻底打击敌军补给,又能让己方轻装疾退。
然而,他的命令却遭到了反对意见。
“府君,且慢!”
阎忠上前一步,清癯的脸上写满了急切与不忍。
他指着那些粮车:“这些粟米麦豆,乃是韩遂派兵从凉州士族百姓家中,强行搜刮而来的血汗膏脂!此乃万民之活命粮,岂可付之一炬?”
曹敢想到自家的粮食也在其中,连忙沉声附和。
他的声音粗犷,带着边地武人特有的首率:“阎先生所言极是!”
“李府君,凉州纷乱己有数年,田地荒芜,羌胡频扰,百姓或死或逃,侥幸存者亦多以草根树皮度日。这般多的粮食,若是烧了,岂非暴殄天物啊!”
“在下以为,当设法归还于百姓,或至少藏匿起来,待战事稍歇,用以赈济饥荒,可活人无数!”
李拙闻言,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就要反驳。
军情紧急,还要赶去榆中城,若是因为带着粮草,行军速度缓慢,岂不是耽误时间吗?
而且粮车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叛军发现追赶,到时候难免又要一场鏖战。
战场之上,妇人之仁不可取。
但李拙目光扫过那些麻袋,一些袋子在混乱中破裂,金黄的粟米、饱满的麦粒流淌出来,与暗红的鲜血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想起一路行来,所见到的荒芜村庄、路边白骨
阎忠见李拙迟疑,猜出他的顾虑,立刻补充道:“府君所虑,无非是叛军追兵与我军携行不便。”
“以我看来,我等不必将粮草运走,只需寻一隐秘之处妥善藏匿,并遣一队可靠人马暗中看守。待他日击败韩遂,光复州县,再取而用之,则今日之功,非止杀敌,更为凉州存续了一丝元气啊!”
李拙被阎忠的话提醒,心中马上想到。
自己若是想要立足凉州,光靠武力还不够,也需要收买人心。
百姓最关心之事,便是填饱肚子。
若是用这些粮食来拉拢百姓,将他们带去陇西,从中招募兵员、屯田农夫,岂不是刚好吗!
李拙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些粮车,眼中再无烧掉它们的打算了。
“罢了…”
他轻咳一声,说道:“就依先生之言,不烧这批粮草了。”
“邓愈,你立刻带人搜寻附近可有隐蔽洞穴,或易于封堵的谷地。”
“清点记录粮草数目后,运进其中封存,以便日后取用。”
邓愈立即领命而去。
曹敢忙道:“我熟悉附近地形,也去帮忙。”
实际上,他还是对要回自家粮食念念不忘。
若要复兴曹氏,这些曾经属于曹氏的粮草,必能助他一臂之力。
“好,你与邓愈同去。”
曹敢大喜过望,重重一抱拳:“多谢府君!”
命令一下,刚刚经历血战的士卒们立刻又忙碌起来。
在邓愈与曹敢的指挥下,他们迅速清理开部分堵路的车辆和尸体,将那些完好的、未被点燃的粮车一辆辆汇集起来。
阎忠则带着几个识文断字的义兵,仔细清点登记。
不久,士卒们在峡谷一侧的绝壁下发现了几处巨大的天然岩洞,洞口被枯木和碎石半掩,极为隐蔽。
众人合力,砍伐枯木,搬运碎石,以它们作为遮掩,将粮袋依次抬进最大的几个洞窟深处,妥善码放,并用油布遮盖防潮。
至于粮车,将拉车的驴马解下后,被李拙下令劈碎堆在一起烧了。
等到一切完成后,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还堆积如山的粮车己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拙仔细检查了藏匿点,确认若非刻意搜寻绝难发现,这才稍稍放心。
他最后叮嘱留守的军士们小心看管,随即翻身上马。
“我们走!”
他勒转马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看似毫无异样的山壁,目光深邃。
接着猛地一抽马鞭,带着集结完毕的汉军骑兵与义兵部队,冲出峡谷,向着东南方的榆中城方向,疾驰而去。
榆中城内,叛军大营。
韩遂在一天后得到了粮队被埋伏,全军覆没的消息。
斥候跌跌撞撞地闯入中军大帐时,韩遂正与部将商议军务。
他浑身是血,衣甲皱巴巴的套着,跪倒在地时几乎无法言语。
“主公粮队全军覆没”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在数十里外遭了汉军埋伏粮草全被焚毁了”
帐中顿时一片死寂。
韩遂手中的简册“啪”地一声落在案几上,随之缓缓站起身,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阴沉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寂静。
当详细战报呈上,确认粮草己被当场焚烧,只剩下一地灰烬时,韩遂终于爆发。
他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案几,竹简、地图、兵符散落一地。
“又是那支汉军骑兵!”
他怒吼着,声音震得帐幕簌簌作响,“竖子,我必杀汝!”
暴怒中的韩遂如同疯虎,拔出佩剑疯狂劈砍帐中一切。
屏风被拦腰斩断,灯架轰然倒地,羊皮地图被撕得粉碎,就连取暖的火盆都被一脚踢翻,火炭滚落得到处都是。
部将们吓得跪伏在地,无人敢上前劝阻。
帐外守卫的士卒们,侧着耳朵,偷听到里面传来的破碎声和怒吼声,无不胆战心惊,低头往墙边靠了几步。
整个大营中都弥漫着恐慌的气氛。
待韩遂力竭停手,帐内己是一片狼藉。
他拄剑喘息,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
冷静下来后,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如今军中存粮仅够七日之用,后方的粮道又被截断,在这天寒地冻的凉州之地,他的十几万大军眼看就要陷入绝境。
“都起来。”
韩遂的声音中带着沙哑。
“传令各营,即日起口粮减半。”
他看着部将们惊惶的面容,强自镇定道:“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尔等只需听我吩咐,必能安然无恙。”
然而,坏消息接踵而至。
随后的几天里,营中开始感受到粮草短缺的压力。
士卒们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两碗稀粥和一小块干饼,连平日里喂养战马的豆料都不得不减少分量。
饥饿的士卒们浑身无力,不禁开始私下抱怨,军纪肉眼可见的松懈混乱。
有士卒挨不住饿,偷偷宰杀战马充饥,结果发现后被军法处决,斩首示众。
虽然一时震慑住了饿肚子的士卒,可终究治标不治本。
恐慌情绪不断在营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