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彻强忍着身体的虚弱,思路却异常清淅。
他必须用对方信奉的逻辑和推论来说服他们。
“二位请细想。”
他刻意放慢语速。“若此地真是内核枢钮、最终地所在,怎会只有一只巡游者看守?这合乎逻辑吗?”
“你们再仔细看!这潭水死气沉沉,苦味扑鼻,哪里有一丝灵气流转的迹象?那些漂浮之物,质地虽硬,内里却沉滞淤塞,分明是……是长年堆积的废物!”
他特意用一些尽可能让对方理解的表达。
张明远拿着绳索的手停在了半空,和李铁山同时抬起头,酱紫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思索。
白彻抓住这个时机,“更重要的是,我们在此激斗,连巡游者都杀了,可曾引动此地任何异常?没有!既无其他守卫赶来,也无环境变化。这说明什么?”
他目光扫过二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说明这里根本不受重视!说明在活渊里,这里无关紧要!一个被放弃的、或者边缘的地带,怎么可能是我们苦苦查找的最终地?”
张明远和李铁山都愣住了,他们脸上的何罗触须快速蠕动,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考。
白彻看出他们在迟疑,决定再加把劲,“二位师兄,格物致知固然重要,但更要权衡利弊。我已经付出了一只手的代价……难道我们还要把剩下的时间和性命,都浪费在这个毫无价值的地方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因虚弱而发颤,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斗。这番结合了自身惨状、逻辑分析与情绪喧染的话,比任何推论都更加有说服力。
张明远和李铁山彻底僵住了。
他们看看绿潭,又看看巡游者的尸体,最后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了相同的退意。
“白师兄此言……确有道理。观此地气象,死寂淤塞,确实不似内核重地。是我等一时被外物所迷,险些误了大事。”
李铁山也闷闷地点了点头:“师兄说的是……。”
见终于将这二人劝动,白彻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跟着一松,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把刚刚张明远递来的灵米,看也没看就囫囵塞进口中,闭眼咀嚼起来。
粗糙的米粒混着唾液被硬咽下去,没过多久,一股熟悉的微弱暖流从胃部散开,缓缓涌向四肢,身体那种被掏空般的虚弱感,总算被压下去一些。
他下意识动了动左肩,之前骨裂的剧痛和此刻断腕处本该有的钻心疼痛,竟然都感觉不到了。不是愈合,而是一种空洞的、被隔绝了的麻木。
就连频繁抵抗精神冲击和使用金手指带来的眩晕与头痛,也一并感觉不到了。
这变化让他心头一沉。看来那巡游者不单吸走了他左手的血液,好象连带着一部分痛觉,或者说对痛苦的感知。
他暗骂自己大意,被惯性思维误导了。
见到怪物死亡,就以为怪物体液总会带来好处。
谁能想到这次遇上的东西是反着来的,直接废了他一只手。
他甩甩头,现在不是深想这个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向张明远和李铁山,“张师兄,李师兄,你们……你们问天阁见识广博,知不知道有什么……能接手的方法?”
张明远脸上那些触须动了动,似乎在思考。片刻后,才答道:“方法……倒是知道几种。外物接续,或用特定异兽筋膜缝合,甚至有些偏门丹药能刺激断口生机……但大多都有些弊病。要么接上后迟钝僵硬,与自身气血不畅,形同虚设。要么就是排斥反应剧烈,甚至可能引发溃烂,更麻烦。”
白彻听着,心里那点刚升起的希望又凉了半截。不过不够伶敏,或者排斥……总比现在这光秃秃的强吧?
他不禁想起婉仪那种变态的恢复力,要是能有她那本事,是不是断手也能自己长出来?
……应该不能,她那只被血腐蚀的眼睛到最后也没见复原。活痕也做不到凭空再生。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那女人多半已经死了,还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张明远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因断手失落,便出声安慰:“白师兄且宽心,此番若能出去,我二人回到门中,定当竭力为你查阅典籍,寻访良方。问天阁藏书万千,未必没有更稳妥的解决之道。”
白彻望向张明远那黑紫色眼中的认真眼神。心里也明白,眼下除了暂时相信他们的承诺,也没有别的方法。
他点了点头,“那就……先谢过二位师兄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拄着角矛站起来,“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地点吧。”
张明远和李铁山点了点头。
李铁山把囊袋破口处,小心翼翼的用细线扎了起来,重新背在了身上。又伸手扶住白彻,沿着原路返回之前的洞口。
爬上去比下来时艰难得多,白彻仅靠一只右手发力,李铁山在下方托举,张明远则在上方用力拉扯。
几番折腾,白彻总算被连推带拉地弄进了上方那条肉质腔道。
他一落地便瘫倒下去,胸腔剧烈起伏。要不是刚才吃了一些灵米,他怀疑自己根本爬不上来。
李铁山随后攀上,三人在洞口后的平坦处短暂休息。
白彻回头望了一眼巡游者残骸的方向,深处光线太暗,早已看不清那截断手。他默默叹了口气,转身跟上张明远和李铁山的脚步。
越往前走,路越难走。
有时候得侧着身子,一点点挤过肉褶形成的窄缝,滑腻的腔壁紧紧压着胸口,憋得人喘不过气
有时候又得手脚并用地攀爬那些徒峭的隆起,上面覆着湿滑黏液,一不留神就会失手滑下去。
经过某片局域时,头顶垂下来密密麻麻的半透明肉丝,象一道活着的帘子。这些细丝拂过皮肤,又湿又凉,还带着“沙沙”的轻响,仿佛无数絮语在耳边盘旋。
白彻注意到,经过这里时,张明远和李铁山脸上的何罗触须都绷得紧紧的,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又走了不知多久,前方传来一阵低沉的声响,和之前听到的都不太一样。
那声音持续不断,象是风穿过无数空管的嗡鸣。
与此同时,空气中的酸腐气味也骤然浓烈起来,呛得人嗓子发紧。
张明远停下脚步,何罗面罩下的声音带着些疲惫,“到了,前面就是长须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