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吃，喝口。”当家递过去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男人动作一顿，有些局促地接过水，低声道，“谢谢。”
“味道还行吗？”小当家随口问道，象是寻常的寒喧。
“恩，很好。”陈默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
小当家很聪明，没有追问对方为何深夜在此失魂落魄，只是闲聊般问道，“听大哥口音，象是本地人？蔡甸的？“
男咽下嘴的食物，有些意外地看了当家眼，“是，蔡甸的。”
“蔡甸好啊，”小当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象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那边的莲藕很有名。
他说着，弯腰从摊位下面拿出一个不锈钢保温壶，一边拧开盖子一边说道：
“正好，我前几天在江城学了一道排骨藕汤，用的就是你们蔡甸的九孔粉藕。
“今天做多了，我个人也喝不完，不嫌弃的话，分你点尝尝？“
保温壶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是莲藕的清甜混合着排骨的醇厚，暖暖的，带着热气。
陈默本能地想要拒绝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但那味道实在太勾人了，让人实在难以舍弃。
他尤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道：
“那就——谢谢了。”
小当家没说什么，将壶内一半的汤倒入干净的塑料碗里，推到他面前。
汤色清亮，藕块粉糯，排骨肉烂，几粒葱花点缀其间。
陈默小心翼翼地捧起汤碗，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落入胃中，带来一股酣畅的暖意。
味道很正，很家常，很普通。
没有餐厅里那些花哨的调味，就是莲藕和排骨本身的味道，非常鲜甜。
他停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口。
很普通，真的很普通。
全是食材的本味。
普通得就象很多个傍晚，他放学回家后，母亲刚从锅里盛出来，摆在他面前的一样。
同样的温度，同样的味道—
他又喝了一口，再一口。
不知不觉，陈默的视线模糊了，滚烫的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汹涌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他猛地仰头，将碗里剩馀的汤一口气灌了下去。
用力将空碗扣在脸上，紧紧盖住眼框。
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斗，压抑的抽泣声从碗底闷闷传来。
小当家依旧静静地坐着，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任何探究的举动。
他只是默默地将还剩下一半汤的保温壶，轻轻推到了这个显然背负了太多的男人面前。
陈默的哽咽声停顿了一下，再也没有虚假的客套。
他放下空碗，一把抓过保温壶，象是即将干死的旅人，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热腾腾的汤汁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混着脸上的泪水，一起淌下。
他一边喝，一边用袖子胡乱擦脸，带着浓重鼻音，哑声道：
“谢谢——谢谢——”
一碗热汤下肚，陈默原本灰败的脸色，似乎也恢复了一丝生气。
“谢谢。”他又低声道了一次谢，声音比刚才松弛了些，“这汤的味道很——暖和。”
小当家笑了笑，路灯的橙光映在他年轻的脸上：“肯定啊！汤就是要暖胃暖心才好。”
两人就这样坐在马路牙子边，看着远处零星的车灯划破夜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大多是陈默在说，小当家安静地听。
他说起蔡甸老家的藕塘，夏天时荷叶连天碧。
说起小时候母亲总在灶边忙碌，排骨藕汤的香味能飘满整个院子。
说起这些年在外打拼的不易，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他的话有些凌乱，东一句西一句，象是憋了太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小当家没有插话，只是偶尔点点头，或者递过去一支烟。
一烟是他刚才收拾摊位时，不知哪个客人落下的。
陈默接过，就着小当家递来的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疲惫的眉眼。
“人这一辈子——有时候想想，真不知道图个什么。”
他吐出烟圈，声音带着莫名的惆怅。
小当家看着前方空荡的街口，轻声道，“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的。就象今天，你能喝到我这碗汤，也是缘分。”
陈默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感慨的笑道：
“是啊——缘分。”
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对了，这汤，还有刚才的面，一共多少钱？我付给你。”
当家却按住了他的，摇了摇头，“不了。这顿我请了。”
陈默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少年的眼神干净而清爽，额上的红头巾在夜风中翻动，象是火焰。
男人沉默了几秒，没有坚持，缓缓收回了手，“那就—谢谢你了，小兄弟。“
小当家笑意温和。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
陈默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站起身，用力地抻了个懒腰，“好饱———吃得好舒服啊！”
他挥挥，最后告别道，“再见了，兄弟，祝你意兴隆——”
男人转过身，步履轻快，象是想通了什么，又象是放下了什么。
朝着那辆停在角落里的黑色轿车走去。
小当家看着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锁上门窗，彻底隔绝了内外。
发动机的嗡鸣再次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通过前挡风玻璃，小当家能看到陈默靠在椅背上，甚至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或挣扎，只有一片近乎祥和的平静，嘴角似乎还带着未散尽的浅淡笑意。
他闭上眼睛，象是终于回到了故乡的旅人，安然沉入甜蜜的梦—然后死去。
车尾开始有不易察觉的淡淡尾气排出，融入冰冷的空气中。
小当家叹了口气，很轻，轻得几乎刚出口就消散在风里。
他只是一个厨师。
能做的，也只是在他人寒冷时递上一碗热汤，饥饿时送上一碗饱饭。
至于食客喝完汤后，将要走向何方，是否继续面对惨淡的人生，或是选择永远的安眠———
那不是一碗汤，一碗面，所能改变的，也不是他一个厨师能够干涉的。
他收回目光，低下头，默默收拾起自己的小摊。
下一站，越省。
听说，那里的汤——特别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