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不顾好象下一秒就要拎住人直接开揍。
这下,别说是那个玉雕小娃娃,就连待在谢晦身边的孟沅都险些吓了一跳。
孟沅看得懂他的情绪,孟不顾太单蠢,太好懂了。
若是单纯想管教孩子,怕这孩子在谢晦面前失了分寸,遭了谢晦惩治,便先发制人,先行骂这小娃娃一顿,免得她在谢晦面前遭殃,那孟不顾的语气就绝不会象现在这么厌恶烦躁了,更不会重到能给小孩儿留下心理阴影。
他这么大声给谁看,欺负一个女娃娃又算什么本事?
有种就对谢晦发起一对一单挑申请啊!
孟沅有点儿不高兴了,并且真心瞧不上这个便宜哥哥。
于是,她对孟不顾连表面上的客气都不装了。
“兄长好大的威风,陛下都还未说什么。”她没看孟不顾,声音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她一贯的轻声细语,却字字都夹枪带棒,“在陛下面前也敢如此失仪,是觉得兄长的威风比陛下的天威更重要吗?”
孟沅一句话,就将孟不顾的“管教小辈不要御前失仪”定性为了“孟不顾自个儿为了逞威风,故意在御前失仪”。
孟不顾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张了张嘴,在这个伶牙俐齿的妹妹跟前,却一个字也辩驳不出。
他怕谢晦真的发怒,就壮着胆子,鼓足了勇气,抬眼看了看不辨喜怒的谢晦,又下意识地央求般瞧了一眼孟沅,那表情分明就是在求她“别再说了”。
站在孟沅身后的春桃和秋菱早已心领神会。
看到主子明显不悦的脸色,秋菱和春桃立刻上前,手脚麻利地将地上那个抱着膝盖、眼泪在眼框里打转的小女孩扶了起来,秋菱温柔地给她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
春桃则垂下眉眼,早一步退回了孟沅身后,等着她的下一步指示。
孟沅只觉奇怪。
孟府三代五将,四世三公,家底富得流油,还得了谢晦的眷顾。
按理来说,这样的世家应该最看重门面,就连家里的仆役,也该是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要体面一些。
何来这么一个小娃娃,穿着这样单薄的衣裳,看着就冻人得很,又该如何过冬呢。
孟家怎么会让这么一个穿得跟小乞丐似的娃娃生活在府上,他们不注重这小娃娃的死活,难道还不在意自己的脸面吗?
孟沅正要蹲下身,跟这个女娃娃说上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一旁的郝云却抢先一步动了。
只见郝云快步走到谢晦面前,屈膝行了一礼,尽显端正恭谨,并无半分仓促。
郝云不慌不忙道:“陛下恕罪,这孩子是后面厨房帮佣王大娘家的,平日里就皮实得很,今日也不知怎的,竟冲撞了圣驾。”
“都是臣妇管教下人不严,她母亲成日忙着,疏于管教,才让她这般没有规矩。臣妇这就让人把她带下去,绝不再扰了陛下和娘娘的雅兴。”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个多么宽厚仁慈的主母。
说完,她便立刻对身后的仆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把孩子拉下去。
孟沅在心中冷笑一声。
孟不顾方才训斥这孩子时的态度虽说是万分厌恶,但却能让人觉出他们的关系是很熟络的,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少爷与家奴的关系。
那孩子似乎也被这阵仗吓到了,怯生生地抬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了看孟沅,又胆怯地瞥了一眼被众人簇拥的谢晦。
就是这一眼,让孟沅的心又是一跳。
……很象啊。
这孩子的眉眼跟她每日在铜镜里照到的、自己的脸,不能说有十分相似,但四五分还是有的。
“且慢。”孟沅不再尤豫,开口制止了那两个正要上前的仆妇。
她不顾郝云和孟献之的脸色,提着裙摆,缓缓蹲下身,与那女娃娃平视,放柔了声音,耐心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谢晦默默地观望着这场闹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打算插手老丈人的家事。
孟沅一向护短。
他平时嫌夏荷她们笨手笨脚,伺候得不周到,多说两句,孟沅就会不快,若是不慎撞上她本就烦闷的时候,她还会毫不留情地呛他两句。
她对养心殿里的小宫女们都是如此,那更何况是她的阿爹跟阿娘呢。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谢晦不说话,正是唯恐说错了话,再惹得孟沅不快。
但此刻,他见孟沅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不点儿产生了兴趣,便再也忍不住,扯了扯唇,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酸味:“怎么,我家沅沅又找到新乐子了?”
“宫里养的那些老虎豹子,还不够你折腾的,难道还想捡回个小孩儿回去养?”
这句话让孟家的男女老少齐齐打了个哆嗦,看向孟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更深的怜悯与同情。
谁不知道陛下喜豢养猛兽猛禽。
而那豢养猛兽的豹房是又是何等禁地。
没想到,陛下竟然一直命着他们这位世家出身的皇后娘娘,与之一齐玩乐。
而这位在出嫁前便弱柳扶风、眉眼含愁,见着一只活泼的猫儿都能被惊吓着的孟家嫡女,竟真的能压抑住自个儿,陪着他们这位陛下跟着一群狮子老虎玩儿。
孟献之和郝云的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他们无比紧张地看着孟沅和那个孩子的交互,生怕下一秒就生出什么滔天大祸。
然而,那孩子接下来的举动,却比任何滔天大祸都更让他们猝不及防。
小女孩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笑得温柔的孟沅,似乎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她怯生生地往前挪了一小步,用小猫般细弱的声音,清淅地叫了一声:“姑姑。”
然后,她又看向谢晦,更加小声地补了一句:“姑父。”
整个庭院,落针可闻。
孟献之和郝云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谢晦的眉梢微微挑起。
这下,他才算是来了兴致。
他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孟不顾,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哦?这是大舅哥的孩子?”
孟沅也愣住了。
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侄女”,又看了看她身上那件连仆人家的孩子穿得都不如的、打着补丁的单薄衣衫,皱起了眉,佯装不解道:“既是兄长的女儿,为何穿成这样?”
“噗通”一声。
郝云和孟献之双双跪倒在地,孟家人也跟着他们跪倒了一片。
但他们毕竟不是经不得风浪的孟不顾。
这两只老狐狸狡猾得很,巧妙的借口说来就来。
郝云低垂着眉眼,正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府门外急匆匆地奔了进来。
是禁军统领楚怀。
他甚至来不及行完叩拜大礼,便疾步走到谢晦身侧,神色无比严峻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孟沅看到,谢晦脸上的玩味和戏谑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帝王的冷冽与凝重。
“知道了。”他只说了三个字,周身的气场已经完全变了。
他转身面向孟沅,语气确是下意识的放软了:“沅沅,芝麻和汤圆儿在宫里打架了,这两个崽子不知轻重,下手忒有点儿狠了,我得回去瞧瞧,你先在这儿待着,跟孟大人跟孟府人说说话?”
芝麻和汤圆打架?
骗鬼呢?
汤圆儿是谢晦跟孟沅几个月前新养的小白虎,个性比芝麻还要黏人。
但这几个月下来,汤圆儿早就长得又肥又大又膘了。
就照他们家汤圆儿现在那个体型,一个喷嚏都能把芝麻吹飞了。
孟沅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
她站起身,看着谢晦,毫不尤豫地牵住了他的手,十指相缠:“阿晦,我跟你一起回去。”
谢晦定定地看了她两秒,也没有尤豫,立刻点头:“好。”
就在他们准备转身离开时,那个叫孟知的小女孩却突然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孟沅的大腿,仰着小脸,眼里包着两泡泪,不肯松手。
孟沅的心瞬间软了。
她不知道孟家这潭水到底有多深,但连对一个亲孙女都能苛待至此,足见其凉薄。
再想想当初的中秋夜,他们为了截杀谢晦,又不惜假戏真做,差点儿把她这个“亲女儿”也一块儿搭进去。
孟沅对这个孟知一下子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如此她更是不忍,下意识地看向谢晦。
谢晦读懂了孟沅的意思,但也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不想再带个小不点回宫分散孟沅的注意力。
更何况,他可不觉得这个孟知出现在这处,会是巧合。
一个太聪明的,不知目的为何的小孩儿,他可不想留在孟沅身边。
“留下两个教养嬷嬷和一队侍卫。”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孟不顾,语气平平,听不出起伏,“大舅哥,这是你府上的家事,朕本不该多加过问。”
“但是这孩子着实有些可怜。”他面无表情道,“您且先将这孩子好好照看着,朕的皇后对她这侄女儿可是心疼得紧,要是让朕知道她少了一根头发,惹得皇后垂泪,那这于孟家而言,可就得不偿失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孟家众人的磕头谢恩,拉着孟沅的手,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重新登上了还未撤走的御辇。
孟家人一路相送,孟沅上了轿辇后,孟不顾更是于轿窗处还不舍地紧握住孟沅的手,不停念叨着“妹妹只待了这么一会儿,如今又是要走了。”
这自然换回谢晦冷飕飕的一瞥。
孟沅想,这孟不顾脑子绝对有些不正常。
孟不顾、孟不顾。
倒是还真的不管不顾了。
看见谢晦瞪自己,孟不顾吓得连忙撤回了手。
郝云和孟献之看见儿子在皇帝面前又又这般犯浑,双双脸色发黑,但当着谢晦的面,又不好发作。
孟不顾拿开了手,孟沅却感到自己的手中多了一个沉甸甸的纸团儿。
御辇一路疾驰回宫,直抵御书房。
当孟沅跟着谢晦走进去时,里面已经有几位身穿紫袍的内阁重臣在了。
他们看到孟沅跟在皇帝身侧,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们只是躬敬地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谢晦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平身,径直走到御案后坐下,神色冷峻,再无半分在孟府时的慵懒。
孟沅被他拉着,坐在了他身边的绣墩上。
她不清楚情况,自然也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从几位大臣或急切、或忧虑的讨论中,她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北境的突厥人,竟联合了西边几个一直摇摆不定的小国,悍然撕毁和平盟约,在临近年关、南昭兵力最松懈的时候,发动了突袭。
边疆的将士虽奋力抵抗,但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是蓄谋已久。
短短数日,边境已有数座城池失守,大量流民开始向内地逃窜。
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臣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北境战事紧急,须立刻派兵增援,再迟恐生巨变啊!”
另一位大臣也附和道:“正是,我朝猛将如云,何惧小小突厥?”
“请陛下降旨,即刻点将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