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沅的目光触及雪团儿微微开合,咀嚼着草料的嘴时,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
那股混杂着草腥的气味仿佛变成了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欲作呕。
她想起了一年前,就在豹房,她和谢晦初见时,那个被谢晦随口一句“喂阿大”,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左右侍卫拖下去的小宫女。
被谢晦处死的本应该是孟沅,但因为江俞白的篡改,死的人平白换成了她。
那个小宫女是无辜枉死的。
血腥的记忆与眼前温顺的雪团儿叠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光怪陆离的恐怖。
阳光、青草、马匹嚼草的声音,一切都变得扭曲而黑沉。
孟沅想吐。
【汗血宝马啊,我靠!这匹宝马血统绝对纯正,你看这体型,这毛色,啧啧啧……】
【沅沅,快上去试试啊,这玩意儿在我那个时代,只有金字塔尖的有钱人才能玩得到,我连摸都没摸过呢!】
【……我真想和你换换!】
脑海里,江俞白的声音兴奋得象是中了彩票。
这家伙是已经忘了那个被他害死的小姑娘,还是真把这儿的人都当成npc了?
孟沅强压下喉头的恶心感,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谢晦想要扶她上马的手。
“我、我不太舒服,”她的声音有些发虚,“不想骑。”
江俞白在这儿,她不能和谢晦说真话,否则她肯定便又是指着谢晦的鼻子一顿好骂。
谢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孟沅的抗拒和她那苍白的脸色。
那不是寻常的胆怯。
“怎么了?”他蹙起了眉,微微弯腰,试图与她平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和受伤,“沅沅不喜欢它?我可是挑了很久的。”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只这么可爱无害的动物,会让她露出那种象是见了鬼的表情。
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孟沅。
他是在委屈什么啊?
他曾经亲手下令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拿去喂了这些畜生,现在倒来问她为什么不喜欢?
孟沅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更能体会到究竟什么才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些古代的权贵阶层,根本不把奴才当做人看,对生命没有一丁点儿的敬畏之心。
谢晦也是一样。
但谢晦似乎忘了,他最心爱的孟沅曾也是他眼中最为不值一提的奴才。
孟沅这样想着,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丝毫。
【别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史书上记载昭成帝谢晦骑术高超,这可是你们绝佳的亲密接触机会!要记得培养感情啊,我的姑奶奶,历史上你俩的感情可是好得要死的!你看他那委屈的小样子,你多顺着他一点儿,你俩之间的感情不‘嗖’地一下水涨船高啊!】
江俞白还在不遗馀力地怂恿。
孟沅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眸子里已是一片复杂的平静。
她知道,她不能拒绝。
孟沅深吸一口气,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没有,它很好看,我没有不喜欢。只是,我从没骑过马,有点怕。”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谢晦紧锁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翻身利落地跨上旁边那匹神骏的黑色大马,然后朝她伸出手,眼眸弯弯:“怕什么?沅沅上来,有我呢,我教你。”
最终,孟沅被他拉上了马背。
她坐在他身前,被他整个圈在怀里。
“沅沅,抓稳了。”他笑道,声音从孟沅头顶传来。
与此同时,他将手复在她的手上,带着她握住缰绳。
黑马迈开步子,在草场上不紧不慢地踱着。
谢晦还算耐心地教她基本的要领,但他的心思显然不在教程上,而在于享受这种亲密无间的怀抱。
孟沅从最初的僵硬,也慢慢放松下来,开始尝试感受迎风而行的乐趣。
就在这时,谢晦眼底闪过一道狭光,垂首在她耳边低笑一声:“沅沅,你可坐稳了!”
而他其实起着的是坏心思,想着的是让她叫一声来听听。
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黑马瞬间提速!
“啊——!”孟沅惊叫一声,一声‘卧槽’差点儿脱口而出。
她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这正中谢晦的下怀,他稳稳地接住了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谢晦,你个王八蛋,给我停下!”她气急败坏地喊道。
“不停。”他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还变本加厉,让马跑得更快了,“你看,多好玩。”
风声呼啸,景物飞退。
孟沅紧闭双眼,不敢再看,整个人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这他爹的跟现代玩过山车有什么区别?
谢晦玩上了瘾,他觉得孟沅惊慌失措的样子有趣极了,决定再给她来点更刺激的。
他腿上稍微加了点力。
黑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猛地向前冲刺!
这次,孟沅惊恐的尖叫声中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当谢晦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手背上时,他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哭了?
他把她吓哭了?
“吁——”他猛地勒住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然后手忙脚乱地将还在马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孟沅抱了下来。
“别哭,别哭,好沅沅,我错了……”他彻底慌了,笨拙地想要去擦她的眼泪,却被她挥手打开。
孟沅抽抽搭搭地哭了半天,抬起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瞪着他。
然后,她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地捶在了他的胸口。
谢晦被打得咳嗽了一声。
“都怪你,你这个混蛋,王八羔子,疯子!”她一边骂,一边不留馀地地挥拳。
一时间,孟沅的拳头如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
谢晦就那么站着,不躲不闪,任由她发泄,可怜巴巴的。
那副样子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磕到了磕到了,家人们谁懂啊,暴君为爱甘当出气筒!啊啊啊,这种犯了错就任打任骂的忠犬感!】
傻逼东西。
谢晦是傻逼,这傻逼系统更是傻逼。
孟沅打累了,停下手,依旧在抽噎。
谢晦见状,马上从旁边的马鞍袋里掏出一个食盒,献宝似的打开。
“沅沅你看,冰镇蒲桃汁,还有玫瑰酥!”他一手端着果饮,一手拿着点心,眼巴巴地递到她嘴边,眼神里满是乞求,“你肯定是打累了,吃点儿东西,接着打我。”
孟沅无语半晌。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当着江俞白的面闹脾气了。
于是,她看着谢晦那张俊脸上又是愧疚又是讨好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狼狈又可爱。
孟沅从谢晦手上接过蒲桃汁喝了一口,冰凉甘甜的汁水抚平了喉间的燥热和心头的惊惧。
【呜呜呜我也想喝,未来世界哪有这种纯天然无添加的鲜榨果汁,而且还是从汗血宝马的马鞍袋里掏出来的,太有氛围感了!】
听到江俞白的碎碎念,孟沅心中一动,报复心和玩心同时升起。
“想喝吗?” 她在脑海里友好地回应,“ 那你过来玩啊,光看着有什么意思?”
【……我要是能过来就过来,那还用得着你说!
“我招待你啊。 ”孟沅在心里笑得象只偷腥的猫,开始慢悠悠地给他报菜名。
“不说别的,光说他们南昭的点心,就有十八种做法的梅花香饼、用晨露和面做的芙蓉泣露酥、只取雄蟹蟹膏做的金丝蟹黄包,这些做法现代都失传了吧?更何况是你们那个连纯天然无添加的鲜榨果汁都成了奢侈品的未来呢。”孟沅的话语间充满了同是‘现代人’的惺惺相惜之情。
【………】
江俞白沉默了,只有电流声在滋滋作响。
“还有啊,水晶肴肉、松鼠鳜鱼、佛跳墙……这些菜,你们那儿就算有,味道肯定也不正宗。你来了,我找御膳房的大厨亲自下厨做给你吃,怎么样?”
江俞白彻底没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