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谢晦便把孟沅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给她裹上了一件厚实的斗篷,塞进了一辆外表毫不起眼的马车里。
马车一路行驶,直到颠簸的路面变得平缓,孟沅才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
他们在路边的小摊子上用了极为简单的馄饨,谢晦还不停吐槽没有孟沅平日里做得好吃,被孟沅一筷子敲在脑壳上。
用过午膳后,马车又徐徐行驶了许久。
她掀开帘子一角,外面已是京郊的荒野,枯草连天,一条古道在视野尽头消失。
不远处,桑拓正带着几名暗卫,护送着两个身影缓缓走来。
走近了瞧,是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看起来不过刚刚七八岁的小姑娘,眉眼间和苏锦禾皆有几分相似,正是苏锦禾的母亲与小妹妹。
她们的身后,跟着一辆简陋的骡车,上面堆着些许行囊。
没有送别的人,没有哭声,一切都在一种压抑的沉默中进行着。
“对外,苏尚书的夫人是与人私奔,卷了细软潜逃了。”谢晦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孟沅放下帘子,转头看向他。
夕阳的馀晖通过车窗的缝隙,在谢晦脸上投下一道晦暗的光影。
孟沅轻声抱不平道:“明明是苏尚书忘恩负义,他宠妾灭妻在先,可到头来,败坏的却是苏锦禾母亲的名声。”
眼下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得不讲道理。
“名声?”谢晦象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
他歪了歪头,嘲笑道:“能活命就好,那玩意儿,能值几个钱?”
此话自然又换来孟沅的一记暴栗。
谢晦捂着头大叫着疼。
孟沅点到为止,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古道上,苏夫人走到了桑拓面前,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将一个用锦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交给了桑拓,随即便转身上了骡车,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而那个刚过垂髫之年的小姑娘,却在最后关头,朝他们马车的方向投来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恐惧,有茫然,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憎恨。
但她也只看了一眼,便追随母亲去了。
“走吧。”谢晦讨好地重新握紧孟沅的手,还不忘吩咐车夫。
马车调转方向,朝着那轮即将沉没的落日驶去。
当晚,养心殿的龙榻上,谢晦没有做别的事,非要和孟沅一块儿扮演什么学生与先生。
锦被之下,他从身后环着孟沅,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两人身前摊开的,不是什么风月画本,正是下午从苏夫人那里拿回来的那个锦盒里,记录着苏尚书累累罪行的帐簿。
“你看这里,”谢晦的气息喷在孟沅耳廓,带来一阵阵痒意,他的手指点在帐簿上的一行字上,“腊月初三,苏家从悦来商行购入江南织造锦缎一百匹,入帐五十匹,沅沅,你说,另外五十匹去哪了?”
孟沅困得眼皮直打架,闻言含混地应了一声:“送、送人?”
“送给谁?”谢晦不依不饶地追问,另一只手已经不规矩地伸进了她的寝衣里,轻轻捏着她腰间的软肉,“朝中三品以上官员,谁的夫人穿的衣料是江南织造的贡品,嗯?”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笑意,手上的动作却不轻不重地威胁着,根本不让她有蒙混过关的机会。
孟沅被他弄得又痒又难受,困意也去了一半。
她抓开那只作乱的手,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嘟囔:“我哪知道,我只与那些人在宫宴上,寥寥见过一面而已,我现在又看不见,好困啊,这种事情,交给桑拓去查,不就好了……”
“不知道?”谢晦轻笑一声,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面对着自己,然后欺身压了上去,将她困在身下。
他捏住她的鼻子,让她无法呼吸,直到她憋得满脸通红地睁开眼瞪他。
“谢晦!”孟沅是真的怒了。
扰她睡觉者,必死无疑!
谢晦见孟沅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心下也有些发怵。
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嬉皮笑脸道:“那就现在想想嘛,想不出来,我可以陪你一起想啊。”
孟沅气得想咬人,但这也是她应了谢晦要学的,所以不好真的发作,于是也只能憋着气,偏过头去不理他。
谢晦见她不是真的恼,心下雀跃,他低头,用鼻尖去蹭她的脸颊,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沅沅教教我,那些人该怎么处置?”
“流放三千里,家产充公。”孟沅没好气地回答。
“就这么简单?”谢晦挑眉,一口咬在她气鼓鼓的脸颊上,含混不清地说,“太便宜他们了。我觉得,应该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做成灯笼,挂在午门上。”
孟沅:“……”
她就知道,跟这个疯子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王八蛋,你就是个流氓!”她终于忍不住了,手脚并用地开始推他。
然而她的反抗在谢晦看来,不过是小猫挠痒。
他轻而易举地将她制住,然后低头,用一个深吻堵住了她所有的抗议。
唇舌纠缠间,他含糊地笑骂:“对,我就是流氓。沅沅,你再喊一遍,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流氓。”
孟沅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又被他无赖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在这种又气又羞又无可奈何的情绪中,被他欺负得哭了出来。
混蛋!昨晚他还不是这样的!
任人宰割和为所欲为,这狗皇帝到底还有多少面孔是她不知道的?!
孟沅细碎的哭声,轻轻搔刮着谢晦的心。
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
第二天,孟沅是在一阵轻微的晃动中醒来的。
不对,不是醒来,是意识有了一瞬间的回笼。
她感觉自己象是躺在一艘船上,被人小心翼翼地抱着,身上还被换上了一套繁复华丽的宫装。
有双手在替她整理头发,将一支支冰凉的珠钗插进她的发髻。
“别闹……”她睡得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想找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抱着她的人低笑了一声,在她耳边轻语:“乖,再睡会儿。很快就到了。”
那声音低沉又熟悉,象是谢晦。
昨晚被折腾得太狠太晚了,加之想到是他,她便真的又沉沉睡了过去。
当她的意识再次清醒时,是被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惊扰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整齐划一,庄严肃穆,带着巨大的回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孟沅费力地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谢晦的下颌,和他身上那件只有在最隆重的场合才会穿的玄底金线的十二章纹龙袍。
然后,她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视线越过他,看到了底下。
宣政殿金碧辉煌、肃穆威严的大殿之上,文武百官身着朝服,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此刻,他们正抬起头,用一种见了鬼般的,混合着震惊、骇然、不可置信与惊恐的目光,死死地盯着……
不,不对。
他们不是盯着谢晦。
是盯着被他抱在怀里,一起坐在龙椅上的她。
孟沅的大脑,宕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