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养心殿门口停稳时,那场漫长而黏腻的亲吻才终于告一段落。
外面不知何时早已下起雪来,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车帘被马禄贵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掀开,殿外通明的灯火和夹着雪籽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将车厢内那点儿暧昧旖旎的气氛吹得一干二净。
一排提着宫灯的太监宫女,还有几个背着药箱、愁眉苦脸的太医,早已都在石阶下躬身候着,场面肃穆得象是在迎灵。
作为“亡魂”之一的孟沅瞬间回神,下意识地就想把谢晦从她的怀里推开。
可窝在她怀里的人却象块儿牛皮糖,不仅没动,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额头抵着她的锁骨,一副“我睡着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赖模样。
“陛下,该落车了。”孟沅压低声音,尴尬地推了推他。
谢晦毫无反应,甚至还调整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蹭了蹭。
马禄贵在外面探着头,看见这副光景,吓得差点儿把眼珠子掉出来。
他赶紧缩了回去,对着一众宫人拼命使眼色,示意大家非礼勿视。
太医们更是把头垂得能埋进雪里,恨不得自戳双目。
最终,这场僵局以孟沅连人带“挂件”一起被半扶半抬地被弄进了寝殿告终。
进了殿内,暖气扑面而来,太医们战战兢兢地上前想要请脉,给谢晦处理伤口,但结果都被谢晦一个冷飕飕的眼神给逼退了三尺远。
他依旧死死地扒在孟沅身上,不许任何人靠近,直到孟沅亲自拿过来伤药和纱布,他才勉强伸出那只被他划破的手腕。
整个处理伤口的过程,他都一声不吭,固执地将脸埋在她的怀里。
孟沅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委屈些什么。
这一夜,就在这种极其荒诞的氛围中度过了。
谢晦几乎是挂在孟沅身上睡的,孟沅被他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几次三番地把他推开,谢晦又会跟个八爪鱼似的再次缠上来。
第二天,日上三竿,孟沅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儿醒来时,发现身边的谢晦已经醒了。
他正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醒了就起来,”孟沅揉着酸痛的肩膀,没好气道,“你今天不用上朝吗?”
身边的人身体一僵,然后迅速翻了个身,也不说话,就背对着她,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她怎么一大清早就让他去上朝?
他昨儿才刚刚发过病,她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人的?
她昨天都看见了,她肯定都想起来了,他昨天表现得象个傻子
她不心疼他,是不是因为她也嫌弃他了?
孟沅:“”
孟沅一时搞不懂谢晦是真的害羞了,还是在逃避现实。
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被子里的人依旧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装死装得十分彻底。
孟沅的耐心终于告罄。
她算是看明白了,对付谢晦这种人,怀柔政策根本没用,就得用点儿非常的手段。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自己的被子,直接一个翻身,骑跨在了那个隆起的被子堆上。
被子里的人显然没料到她会直接来这么一出,猝不及防地被压得闷哼了一声。
“谢晦,我数三声,你再不起来,我就扒光你的衣服!”孟沅居高临下地宣布,直接破罐子破摔。
被子被猛地掀开,露出了谢晦那张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脸。
“你又喝酒了?!”他脱口而出,显然是想起了上次在云起楼被她醉酒‘调戏’的经历。
“没有。”孟沅故作冷淡,双手按住他乱动的肩膀,“我现在清醒得很,我就是要看。”
谢晦的大脑宕机了片刻,随即脸上腾地生起了两团薄红:“你你放肆!”
他开始挣扎,但又因顾忌着孟沅,不敢用太大的戾气,生怕把身上的人甩下去伤着。
他这点儿束手束脚的抵抗,在铁了心要‘耍流氓’的孟沅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几个回合下来,孟沅嫌他碍事,干脆扯过床头的绸带,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他那双不老实的手腕绑在了床头,还打了个死结。
“你!”谢晦又惊又怒,耳根子都红透了。
她怎么敢?!
她怎么会绑他?
“放开我,我自己起来,我不动了!”他咬牙切齿道,语气里满是没好气的妥协。
孟沅才不相信他的鬼话,直接上手,开始解他寝衣的系带。
“住手!”谢晦真的急了,声音都拔高了些许,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成何体统?!非礼勿视!”
孟沅阴恻恻地瞅了他一眼。
好家伙,他现在倒是知道礼义廉耻了?
以前他讨厌这些圣人之言的时候怎么不说,昨天在马车上又亲又啃的时候怎么也不说?
她懒得理会他那点儿苍白无力的抗议,手上的动作不停,很快就将他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寝衣给彻底扒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然后,她的动作彻底停住了。
日光清淅地照亮了谢晦赤裸的上半身。
那具看似颀长有力的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新旧交错的伤口。
有陈年的鞭痕,狰狞的刀疤,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象是被烙铁烫过的圆形疤痕。
她象是被下了蛊一般,怔怔地轻抚过他身上的那些狰狞的、凸起的疤痕。
孟沅的手在发抖,她眼框一红,积蓄的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一颗颗地砸落下来,滴在谢晦冰凉的肌肤上。
“这、这是怎么弄的?”她哽咽道。
搞什么啊,孟沅,你哭什么?!
你是圣母玛利亚在世吗,同情心泛滥也不是这么个泛滥法吧!
这个狗皇帝杀人不眨眼,刚穿过来时,他还恐吓说要把你的眼珠子做成玻璃球!
你是疯了才会同情他吧!
你同情他,谁来同情那些被他砍了脑袋的倒楣蛋呢?
谢晦的身体在她的碰触下瞬间绷紧,被她的眼泪烫到时,更是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这些事情他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过,更不知该如何向孟沅开口。
于是他只是沉默着。
可孟沅红着眼死死地盯着他,颇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味。
过了很久,他才移开视线,盯着明黄色的床帐,用一种极其平淡的、仿佛在说别人故事的语气,开了口。
“一些是谢叙弄的,还有一些是崔昭懿。”他顿了顿,平静道,“还有些是以前打仗、宫变的时候留下的,早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