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孟沅还是妥协了。
她认命地躺下,任由那个比她高大太多的少年像只考拉一样手脚并用地纠缠上来。
谢晦的身子是冷的,但呼吸却是灸热的。
算了,就当是抱了一个人形冰枕吧。
但是冬天该怎么熬啊。
她僵硬地伸出手,一下下地轻拍着他的背,试图用这种哄孩子的方式让他快点儿睡着。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这么拍下去也不是办法,便鬼使神差地,用极轻极柔的声音哼起了《虫儿飞》。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虫儿飞,虫儿飞”
那是一首简单的、带着点儿忧伤的童谣。
孟沅的声音很轻,却又柔得恰到好处。
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下来,身子慢慢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孟沅以为他睡着了,正准备停下,却听到他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呓语。
“明天明天想吃蟹粉小笼包。”
孟沅:“”
她就知道,这狗东西没那么容易睡着。
她停下了歌声,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陛下还是快安寝吧,陛下想吃,明日吩咐御厨便是了。”
睡你的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谢晦说:“不要,就要你做的。”
孟沅懒得理他,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感觉他好象真的要睡着了,她忽然开口,轻声问:“说起来,等下雪了,我们边赏雪边吃火锅吧?就我们两个人。”
这让原本快要沉入梦乡的谢晦瞬间清醒了。
他猛地从她怀里抬起头,所有的睡意全部一扫而空。
“好,就这么定了!”他兴奋地宣布,雀跃极了,好象下一秒雪就会落下来,火锅就会摆在面前,“朕现在就让御膳房去准备,要最好的羊肉,最新鲜的菜,还要你亲手调制的酱料!”
这么说着,他已经兴致勃勃地撑起身子,盘腿坐在她的旁边:“快,快跟我说说,你都想吃点儿什么?”
孟沅看着他突然精神斗擞的样子,头都大了。
祖宗,她就随口一说,他还当真了。
过两天才是初冬,离下雪还早得很呢。
看着他这副求知欲爆棚的样子,孟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耐着性子,简单地跟他描述了一下她脑子里有关火锅的想法。
说着说着,看着谢晦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她心中忽然一动,一个一直盘桓在心底的疑问浮了上来。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阿晦,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谢晦还沉浸在对雪天火锅的美好想象中,回答得心不在焉。
“你的武功不比谁差,当时对付那些训练有素的刺客都绰绰有馀,今日在街上,为什么还要让那些人把你按在地上打?”
谢晦脸上的兴奋瞬间退褪去,他别开脸,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朕的伤还没好利索,使不出什么力气。”
他还不如直接跟她说,他觉得被打很好玩儿,这对孟沅而言还更有可信度些。
“你撒谎。”孟沅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的伤明明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天那几个家仆,估计就算你用一只手,都能把他们打趴下。”
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谢晦不说话了,他垂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烛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的神情瞧上去有些晦暗难明。
就在孟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低低地开口。
“想让你看看我,我当时有点儿生气。”
孟沅的心象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这个回答太过直白,也太过孩子气了,一点儿也不谢晦,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她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纷乱的线索在这一刻突然串联了起来。
状元巷,惠丰堂,沉宥安,还有谢晦这个狗东西那场拙劣的、堪称艺术行为的挨打表演。
一个荒诞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猛地窜了上来。
孟沅觉得自己再次恍然大悟了。
“你”孟沅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出了那个关键性问题,“你是不是看到安王世子了?”
安王世子即是沉宥安。
一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谢晦彻底不说话了,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那种被戳破心事后的恼怒、羞窘和难堪几乎都已经清淅地写在了他的脸上。
孟沅看着他这副蠢样子,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陛下看到我在看他了,是不是?”她追问道,语气里幸灾乐祸的意味几乎掩盖不住,“可我根本没跟他说一句话啊,您至于吗,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晦终于抬起了头,眸中少年气与脆弱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
“朕就是想看看。”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在你心里,究竟是他沉宥安重要,还是”
“还是朕更让你心疼。”
孟沅:“”
这疯子的脑回路就是和寻常人不一样。
她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初只是肩膀在抖,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在床上笑作了一团,像只快乐的茄子:“哈哈哈,不行了,阿晦你、你真的太好玩了”
谢晦的冷脸瞬间凝固,然后“咔嚓”一声,碎了。
她怎么敢笑?
她在笑什么,笑他幼稚?
还是笑他可悲?
“不许笑!”谢晦有些恼羞成怒,声音里透着一股被戳穿后的气急败坏。
可孟沅哪里停得下来。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憋笑道:“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谢晦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她。
“以后要是有人想报复你”孟沅又开始‘哈哈哈’地笑了,完全不怕他那张黑如锅底的脸,“那都不用下毒,也不用找刺客了,只需要让我站在宫门口,多看几眼安王世子,那陛下岂不是要自己找人把自己给打死了?”
这番话简直是把谢晦的心思摊在太阳底下,用叫谢晦最尴尬的方式鞭尸。
不过眼下,谢晦的重点完全被带偏了,那句关于“心疼谁”的质问,早就被谢晦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孟沅的那句“多看几眼安王世子”。
“不许看他!”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委屈极了。
他不再试图用语言辩驳,而是直接扑了过去,双手精准地朝孟沅腋下和腰间的软肉攻去。
“啊,你做什么!”‘乐极生悲’的孟沅大叫着缩成一团,笑得更大声了,眼泪直流,“你赖皮不赖皮!”
她一边躲闪,一边攻击,两只手也不甘示弱地在他身上乱抓乱挠。
一时间,宽大的龙床上,谢晦和孟沅滚作一团,压抑的笑声、求饶声和摩擦声交织在一起,冲散了寝殿里所有的紧张和阴郁,两人都开心极了。
“别闹了,小心伤口!”在快笑断气的时候,孟沅才终于想起来他是个“伤员”,气喘吁吁地喊道。
谢晦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他的胸膛还因为刚刚的大笑而起伏着。
他没起身,就维持着将她笼罩在身下的姿势,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闹剧结束,气氛重归于一种奇异的温存与平静。
孟沅也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伸手轻轻拂开他额前湿润的碎发,翡翠绿色的眼眸清澈如洗,倒映着跳跃的烛光,也倒映着他略带迷茫的脸。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抛开了所有算计、恐惧和求生本能,对他说了自穿越以来,为数不多的一句真心话。
她说:“陛下,你也要学会先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