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沅本来是不想给谢晦上课的。
他每日卯时上朝,辰时下朝,这意味着她再也不能一觉睡到自然醒。
这狗皇帝下朝时,天刚蒙蒙亮,她就必须得在那个时候爬起来,去文化殿给这狗皇帝当“太傅”。
所以,孟沅万般推辞。
但谢晦说,上一天课,给三个金锭。
他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于是孟沅为了钱,再次可悲地屈服了。
她每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儿,打着哈欠,对着谢晦照本宣科地念系统给的ppt。
从《论语》到《资治通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纯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教程机器。
而谢晦这个学生,就更是离谱了。
芝麻被他放在龙案上,趴着一起“听课”。
他听着听着,就会把正在摇头晃脑念着“之乎者也”来回踱步的孟沅一把拽到自己的膝盖上坐着,像抱巨型玩偶一样从身后圈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催促道:“继续讲,太傅。”
孟沅选择继续当一个忍者。
这种荒诞的师生py持续了好几天,孟沅攒下了一小箱金锭。
可她很快发现,身为一个被困在皇宫里的女人,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根本花不出去。
“不教了!”她把一箱子金子推到谢晦面前,很是沮丧,“用不上,没意思。”
没想到谢晦听了,竟主动提出要带她出宫。
孟沅惊喜万分。
但一想到上次他俩第一次出宫就遭遇刺杀,谢晦还因此差点儿因此丢了性命,孟沅又变得沮丧起来,分外尤豫。
“无妨,是我想出去。”谢晦看穿了她的顾虑,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你跟着可以出去买点儿吃的、穿的跟用的,不然钱拿在手里,还有什么意思?”
孟沅立刻把那点儿尤豫抛到了九霄云外,欢天喜地答应了。
她还特意提醒,要让楚怀他们多派些人手,加强戒备。
谢晦却只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说,“不用。”
结果,等到了出宫这天早晨,背着一个装满了的钱袋,准备大干一场的孟沅,在约定的角门外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谢晦。
而后,她再度两眼一黑。
谢晦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满是补丁和污渍的乞丐服,头发乱糟糟地散着,脸上还抹得黑一道白一道。
他手里拎着个豁了口的破碗,看见孟沅,还心情颇好地朝她扬了扬眉,露出一口白牙。
孟沅心跳骤停,险些晕死。
疯了疯了疯了!
成何体统啊,这狗皇帝竟然要带着她出宫当乞丐了!
真是不知羞耻,他不要脸,还要连带着她一块儿跟着丢人,要是在外面被认出来了,她可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他看也没看她那几乎要碎裂开来的表情,径直上前,抓起她的手腕就把她往角门外拖。
孟沅被他拽得一个跟跄,背上沉甸甸的钱袋撞在背上,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她完全被动地、跌跌撞撞地被他拉进了京城清晨的喧嚣中。
“阿、阿晦”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试图挣脱他的钳制:“你这是做什么?”
谢晦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晨光给他那张抹了锅底灰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他眨了眨眼,仿佛对她的问题感到十分困惑,而后用一种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徐徐道。
“这位姑娘。”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开始了今天的第一次“营业”,“行行好,给点儿吃的吧,我旁边的这位娘子也饿了好几天了。”
孟沅两腿一软,差点儿立不稳,彻底放弃了挣扎。
她为什么会对谢晦这厮的行为逻辑抱有期待?
她早该知道的,与其指望他能象个正常人一样出宫逛街,还不如指望芝麻明天就学会背《三字经》来得实在。
谢晦似乎对她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十分满意,拉着她走得更快了些。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卖早点的摊贩支起了锅子,晨起的学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赶往书院,城中袅袅炊烟。
谢晦目标明确,直奔城中最繁华的状元巷,那里店铺林立,往来皆是富商巨贾、名门贵胄。
紧接着,他熟门熟路地挑了个最好的位置——京城中最有名的点心铺“惠丰堂”门口。
他一屁股坐下,把那个破碗往面前一放,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对还傻站着的孟沅下了第一道指令。
“坐。”
孟沅不动。
“站着干嘛,你也喊。”他又说。
孟沅还是不动,她低着头,用袖子遮住半张脸,恨不得自己能当场隐身。
这狗皇帝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太超前了。
周围有零星的目光投了过来,带着好奇与探究。
一个扮作乞丐的英俊少年,身边还站着一个背着鼓鼓囊囊的漂亮姑娘,这组合无论怎么看,都充满了诡异的戏剧性。
况且孟沅太好看了,任谁都得多看上几眼。
谢晦“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没有再命令她,而是伸出手,一把将她拽了下来,让她紧挨着自己坐下。
他力气很大,要不是他最后托了她一下,孟沅几乎是摔坐在地上的,背上的钱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这么有钱,还出来讨饭?”一个路过的妇人忍不住嘀咕了几句,引来几声低低的窃笑。
孟沅以袖敷面。
谢晦则完全无视了周围的议论。
他的游戏开始了,便全身心地投入了其中。
他看着一个穿着锦缎袍子、手拎着刚出炉糕点的胖商人从惠丰堂里出来,立刻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大爷——行行好!赏一口吃的吧,我家里还有婆娘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啊!”
那胖商人被他这突如其来嚎着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嫌恶地皱了皱眉想绕开走。
谢晦却手脚麻利地挪了挪位置,正好挡在了他面前,还顺手柄孟沅往他怀里拉了拉,让她露出了一张惨白又尴尬的脸。
“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婆娘,饿得脸都白了,您就当积德行善了!”
孟沅感觉整条街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她活了这么久,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想死过。
那胖商人大概也被这阵仗搞懵了,又不想当街跟个乞丐拉扯,丢了身份,只好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板,厌烦地扔进了谢晦的碗里。
“叮当”几声脆响,是今天的第一笔收入。
谢晦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更加来劲了。
他捧着那几个铜板,象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夸张地对着那商人作了个揖:“谢谢大爷!大爷您长命百岁,生意兴隆!”
等那胖商人走远了,谢晦扭头对孟沅一笑。
“开张了。”他显然心情极好,“太傅,这是学生孝敬您的第一笔束修,您的学生都在要饭了,您不得在旁边贴身指导,言传身教一番?”
经过谢晦刚才那一闹,围观的人更多了。
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谢晦这个人来疯更乐在其中,他时而声泪俱下地控诉世道艰难,时而跪在地上又抱着孟沅的大腿干嚎,说她得了不治之症需钱买药。
孟沅:“”
她彻底风化成了石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