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沅正专心对付蟹肉,冷不防地被他这么一问,脑子没转过来,傻乎乎地“啊?”了一声,茫然地抬起头。
谢晦放下手中的银帕,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些。
他说:“我们快成婚了。”
所以呢?
成婚跟叫什么有关系吗,难道要她改口叫爹?
谢晦似乎看穿了她的胡思乱想,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象是嘲笑,又象是在教导一个不开窍的学生。
他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要叫陛下。”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用词,然后给出了两个选项,“叫阿晦,或者叫夫君。”
孟沅:“”
拒绝还是顺从?
答案显而易见。
她垂下眼睫,那副乖顺的模样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如此。
孟沅的声音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夫君。”
这狗皇帝事儿多得很。
真烦。
晚膳撤下,夜色更浓,寝殿内只留下了两盏昏黄的宫灯,将床幔的影子拉得很长。
孟沅在床上被谢晦从身后紧紧抱着,动弹不得。
她已无力吐槽,这姿势简直跟裹成春卷儿似的。
关于孟家人的那糟烂事儿,也该开口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错过这次,她以后估计就再难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爱拼才会赢,不拼可不行。
心中天人交战了一阵子后,她终是下定决心,转过身,面对着他,突然道:“夫君,以后若无要事,能否不要再放我的家人出府了?”
谢晦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眸子亮得惊人。
他反问:“为什么?”
来了来了。
回答得好,孟家生。
回答得不好,除她之外,孟家上下,男女老少,就都去喂鱼吧!
想到这儿,她大着胆子迎上他的目光,声音轻颤,但字字句句都异常坚定:“因为夫君先前说过,沅沅的家人心存反意。虽然在沅沅看来,父亲大人效忠陛下,忠心不二,但是孟家势大,树大招风,易引小人攻讦,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孟沅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早已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的台词。
“沅沅以后出嫁,便不再是孟家的人,而是夫君的人了,自然事事要以夫君为先,处处站在夫君的立场考虑。”孟沅‘认真’道,“孟家原是被夫君下了大狱,是因沅沅的缘故,夫君才格外开恩。可这终究与律法不符,夫君既已经将他们关入大狱,就定然是有您自己的考量,断不应该因沅沅而徇私,如今他们在府里养着,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女者,从夫为纲,这都是父亲从前教导沅沅的,身为女子一生都要为自己的夫君着想。夫君是君,是夫,若父亲知晓沅沅凡事以夫君为重,他定然不会怨怪,反而会十分欣慰。”
最后,她的声音放得极软,带着点儿哀求的意味:“所以,就让爹娘在府里好吃好喝地待着,安享晚年吧,若无大事,便不要让他们再出来了,行吗。”
别让他们再跑出来给她捣乱了!
语毕。
谢晦长久地凝视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孟沅心里发怵,以为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可是,他却笑了。
那是一个极其开心的、发自肺腑的笑容。
谢晦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异常温柔。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回答得干脆利落。
孟沅心中的那块儿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赶紧趁热打铁:“那为了不伤害我与我爹娘、兄长之间的情分,夫君下令时,可不可以不要说这是沅沅的主意?”
“哦?”谢晦挑眉,来了兴致,“那该说是谁的主意?”
“就说就说是苏尚书的主意好了!”孟沅毫不尤豫地把锅甩给了苏贵妃她爹,“苏大人一心为国,定会乐意为夫君分忧。”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苏家和孟家本就是政敌,这盆脏水泼过去,合情合理。
谢晦又笑了,这次笑得更开心了。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算是对她这份“心机”的嘉奖。
“准了。”
他将她更紧的搂进怀里,然后用一种宣布天大喜讯的语气说道:“为了奖励我们沅沅这么乖,这么懂事,我决定了,明天在宫里开个市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孩童般的兴奋,“就象上次那个中秋灯会一样!我最喜欢那个了!”
孟沅原本还抱着“只要他不发疯杀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摆烂心态,想着在宫里能苟一天是一天。
然而第二天早晨,天还未大亮,她就被谢晦兴高采烈地从被窝里揪了起来。
“沅沅,快起来,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当孟沅睡眼惺忪地被他牵着手,来到昔日庄严肃穆的宫道上时,她原本计划着今天等谢晦早朝时就找个机会探查一下身边奸细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了。
金色的秋阳将琉璃瓦照得闪闪发亮,只见宽敞的宫道两侧,此刻被改造成了一条光怪陆离的市集。
谢晦一夜之间命人搭起了无数摊位,挂上了各色彩旗,从御史台到内务府,再到翰林院,所有大臣都被他从被窝里揪了出来,换上粗布衣衫,扮作了商贩走卒。
谢晦觉得有趣,看着苏尚书苏奕此刻正笨拙地吆喝着卖糖葫芦,还有那个总爱掉书袋的礼部侍郎,此刻正满头大汗地捏着面人,捏出来的东西四不象,引得旁边扮作客人的几个小宫女捂嘴偷笑。
而孟沅看着这副超现实的景象,整个人都傻了,手里被一个假扮小贩的御厨塞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直到谢晦随手丢出一块儿碎银子,她才迷迷糊糊地被他牵着往前走。
“看,这个好玩儿。”谢晦笑着指着不远处。
孟沅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却见几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此刻正四肢着地,学着狗的样子在地上爬,脖子上还系着绳子。
牵绳的是两个娇滴滴的嫔妃。
那两个小太监爬得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哪位贵人,时不时还发出几声惟妙惟肖的“汪汪”声,大概是谢晦为了增加市集的热闹氛围而特意安排的流浪狗。
整个场面荒诞、诡异,叫人脊背发凉。
孟沅硬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见着那副场面的谢晦却勾起了嘴角,眼尾都带着亮,象是偷吃到糖的小孩儿。
他凑到孟沅耳边,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说:“怎么样,沅沅,喜欢吗?朕把市集给你搬到宫里来了,这里比宫外好多了,全都是自己人,又干净又听话,安全得很。这样你就在也不会想着再要出宫去了吧?”
疯子,真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是明晃晃、赤裸裸的羞辱,把所有的尊严都踩在脚底下,只为了满足他一个人的恶趣味!
如此这般,上行下效,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他南昭能不亡国吗?!
孟沅咬了咬唇,反手握紧了谢晦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拉离了主道,拖到了一个无人的廊庑角落里。
先不管他将来会不会喜新厌旧,但现在他对她是极其看重的,若是迂回一些的话,她说的话,他未必不能听进去。
“陛下”她刚一开口,看到谢晦那副“快夸我”的表情,又把称呼咽了回去,改口道,“阿晦。”
谢晦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低下头,等着她的夸奖。
孟沅心里暗骂,这呆子,平时看着挺是机灵,怎么到了这种关头,竟是这般读不懂人的脸色!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一字一顿道:“你这样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