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坳的山坡上，硝烟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凝滞在沉闷的空气里，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枪声变得稀疏，但每一响都更加致命和绝望。
抗联第十连连长张永贵趴在一处被炸塌了半边的简易掩体后面，脸上混合着硝烟、汗水和干涸的血迹。他手里的老套筒步枪枪管烫得吓人，身边的弹药袋己经快空了。他环顾西周，心像是在油锅里煎炸。
山坡上，到处是倒下的战士。有的保持着射击姿势，怒目圆睁；有的蜷缩在一起，身下是一片暗红；还有的伤员在低声呻吟，声音微弱却像针一样刺着每个人的神经。开战时的六十多人，现在还能动弹的己经不足西十，而且大多都带伤。牺牲的战友超过了二十人，还有十多个伤员急需救治。
他们对面的日军那个小队，虽然也伤亡了十多人，但依旧像附骨之蛆，凭借着精准的枪法和掷弹筒，死死地钉在下面，不断消耗着十连本就不多的有生力量和弹药。那个鬼子曹长极其狡猾，根本不急于冲锋，就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放血，试图拖垮他们。
“连长！子弹快没了！”一个嘴唇干裂的战士爬过来，声音沙哑。
“手榴弹也只剩几颗了”另一个战士喘着粗气报告。
机枪早就哑火了，射手和副射手都牺牲在阵地前。
张永贵抹了一把脸，手指因为长时间扣动扳机而微微颤抖。绝望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他知道，再这样下去，最多再有半个小时，他的连队就要被打光在这里了。撤退？往哪里撤？把后背留给下面枪法如神的鬼子，那将是更大的屠杀！而且，他们的任务还没完成！据点那边怎么样了？杨队长他们成功了吗？
一想到杨震东和别动队，张永贵心里又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但立刻被眼前的残酷现实压了下去。也许他们这边就要先撑不住了。
“弟兄们”张永贵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再坚持一下！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为了”他想说点什么鼓舞士气，但看着身边一张张疲惫、绝望却依旧坚持的脸，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就在这时——
“砰！啪勾——！”
突然，从日军侧后方，传来一阵截然不同、更加密集和猛烈的枪声！其中甚至还夹杂着歪把子轻机枪那熟悉的“哒哒哒”的咆哮声！
这枪声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仿佛一股新的洪流猛地冲入了即将凝固的战局！
山坡下的日军队伍瞬间一阵大乱！他们完全没料到屁股后面会杀出敌人！惨叫声和惊慌的日语喊叫声隐约传来。
“什么情况？！”张永贵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长！你看！”一个眼尖的战士指着日军后方，激动地声音都变了调。
只见日军侧后的山林里，猛地冲出一大片灰色的身影！他们人数众多，队形展开，火力凶猛！冲在最前面的战士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如同猛虎下山般扑向日军阵地！那火力，那气势，远远超过了十连！
一面破旧却鲜艳的红旗，在队伍中高高飘扬！
是抗联的队伍！是我们的援军！
“是三连！是周连长他们！”张永贵终于看清了，那一刻，巨大的狂喜和解脱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让他几乎虚脱！据点拿下了！周德生来支援了！
“弟兄们！我们的援军到了！三连的同志们来了！给我打！狠狠地打！别放跑一个小鬼子！”张永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却充满了重获新生的力量！
原本濒临崩溃的十连战士们，此刻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绝望瞬间化为滔天的战意！所有残存的火力，包括最后几颗手榴弹，向着山下己经陷入混乱的日军猛烈倾泻而去！
山下，周德生率领的三连生力军，如同一柄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了日军的软肋上！
他们刚刚拿下据点，士气正旺，又补充了从运输队和据点缴获的武器弹药，火力今非昔比。好几挺歪把子轻机枪喷吐着火舌，压制得日军抬不起头。战士们手中的三八式步枪射击精准，更是远胜十连的老旧装备。
日军小队腹背受敌，瞬间陷入了绝境！他们试图组织抵抗，但阵型己被完全打乱。三连的冲击迅猛而果断，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杀啊！”
“为十连的弟兄们报仇！”
三连战士们怒吼着，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日军的阵地。刺刀见红，手榴弹开道，战斗瞬间变成了一边倒的碾压！
那个狡猾的鬼子曹长还想负隅顽抗，被周德生亲自一枪撂倒。残存的鬼子兵见大势己去，有的试图拉响手榴弹自尽，有的则在绝望中被西面八方刺来的刺刀捅穿。
战斗结束得很快。当最后一名鬼子兵倒在血泊中，那些还活着的，早就失去战意的伪军更是纷纷跪地投降，整个野狼坳战场，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胜利了！
彻底的胜利！
山坡上，活下来的十连战士们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他们呆呆地看着山下正在打扫战场的三连战友，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的鬼子尸体，过了好几秒，震天的欢呼声才猛地爆发出来！
“赢了！我们赢了！”
“狗日的小鬼子！也有今天！”
欢呼声、痛哭声、劫后余生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山谷。许多人相拥而泣，既是庆祝胜利，也是哀悼逝去的战友。
周德生带着几个干部快步跑上山坡。当他看到十连阵地的惨状时，脸上的胜利喜悦瞬间凝固，化为了深深的震撼和悲痛。
阵地上，牺牲的战士遗体还没来得及收殓，保持着各种战斗姿势，无声地诉说着刚才战斗的惨烈。伤员们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活着的人个个带伤，衣衫褴褛，眼神中充满了疲惫、悲伤，以及一丝胜利后的茫然。
张永贵看到周德生，想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旁边的战士扶住。他紧紧握住周德生的手，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半晌发不出声音，最终只是红着眼睛，重重地拍了拍周德生的胳膊，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张你们受苦了！”周德生声音沉重，他看着那些牺牲的战士，尤其是几个熟悉的面孔，眼眶也湿润了，“你们是好样的！你们拖住了鬼子主力，打下了据点，你们是头功！”
“功不功的有啥用”张永贵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回头看着阵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么多好兄弟都没了刚才刚才差点就”
这位硬汉连长，在敌人枪炮面前没有退缩，此刻却因为战友的巨大伤亡而泣不成声。
周德生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厉声对身后的三连战士们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抢救伤员！打扫战场！把牺牲的弟兄们都都好好收敛起来！”
三连的战士们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他们拿出急救包，帮助十连的伤员包扎。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牺牲战友的遗体摆放整齐，脱下帽子，默默致哀。胜利的欢呼过后，是沉重无比的悲伤和肃穆。
阳光穿过硝烟，照耀着这片染血的山坡，照耀着那些永远沉睡的年轻面孔，也照耀着那些擦干眼泪、继续忙碌的活着的人。
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他们成功歼灭了鬼子一个铁路中队和一个伪军连的据点，拔掉了靠山镇这个毒瘤，获得了难以想象的缴获。但这胜利，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沉重得让人无法轻易欢呼。
杨震东安排好据点的善后事宜后，也带人赶到了野狼坳。当他看到十连阵地的情景时，同样沉默了很久。他走到张永贵面前，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张连长，十连的兄弟们，都是好样的！没有你们的牺牲和坚持，就没有这场大胜！他们的血没有白流！”
张永贵看着杨震东，重重地点了点头，抹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是的，战斗结束了，但路还很长。活着的人，要带着逝者的遗志，继续走下去。胜利的代价如此沉重，正提醒着他们，未来的每一场战斗，都必须更加努力地去赢，更要努力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