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的洪流,在寂静中驶入风啸岭。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彩旗招展,只有重型卡车引擎压抑的咆哮,以及履带碾过万年冻土时发出的、沉闷而坚定的嘎吱声。
先头部队的工程兵们跳下军卡,裹紧厚重的棉大衣,抬头望向这片被狂风统治的苍茫岭脊。
风,像一头无形的巨兽,立刻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卷着雪沫和冰砾,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呼吸瞬间变得困难,冰冷的空气直刺肺叶。
“他娘的……这地方,连气儿都不让老子喘匀实!”一个眉毛胡须都结满白霜的老兵啐了一口,唾沫还没落地就成了冰渣子。
他叫马春光,大伙儿都叫他老马,铁道兵出身,转业后跟着基建工程队跑遍了全国最苦的地方,但像风啸岭这么邪性的,还是头一遭。
年轻的班长扯着嗓子喊:“老马!别愣着了!安营扎寨!天黑之前,指挥部的地基必须挖出来!”
挑战,从第一铲土开始。
图纸上简单的基坑线,在现实中却如同天堑。
工兵锹砸下去,只能留下一道白痕
冻土比混凝土还硬,一镐下去,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混着污泥,冻结在镐柄上。
“不行!这样下去,到明年也挖不出个屁来!”老马甩着发麻的手臂,看着进度缓慢的工地,眉头拧成了疙瘩。
张海洋带着他的结构团队,几乎是和先头部队同时抵达的。
他穿着臃肿的军大衣,却依然冻得脸色发青。他蹲在基坑边,用手摸了摸那坚如磐石的冻土,心沉了下去。
“秦工设计的深桩基础,要求打入基岩三米。
照这个进度,连地表半米都啃不动。”他对着身边的助手嘶吼道,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
消息通过“蜂鸟”电台传回研究所。
秦念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快了几分:“启动b方案。
工程兵部队,集中使用火焰喷射器,对预定桩位进行循环烘烤,软化表层冻土。
同时,使用小型爆破松动下层。张工,务必控制装药量,确保不破坏基岩结构!”
命令下达。很快,风啸岭上出现了奇特的景象:战士们顶着狂风,用喷火器对着地面喷射烈焰,灼热的气流与冰冷的风雪对撞,发出嗤嗤的声响。
待表层土壤软化,爆破手立刻上前,埋设微量炸药。
“轰!轰!”
沉闷的爆炸声在山谷间回荡,冻土块被炸得四散飞溅。
“快!清理渣土,趁热打铁!”老马吼叫着,带着战士们冲上去,用钢钎、大锤,拼命扩大战果。
效率提升了一些,但代价是巨大的体力消耗和更高的风险。
一名战士在清理爆破后的碎石时,被滑落的冻土块砸中了腿,惨叫着被拖了下去。
压抑的气氛,如同岭上厚重的乌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基础的难题刚见松动,更大的挑战接踵而至。
雷达阵面基座需要极高的平面度,误差不能超过几个毫米。
但在昼夜温差超过四十度、狂风永不停歇的风啸岭,传统的水平仪和经纬仪彻底失灵。
仪器里的水泡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摆不定,刚调平的混凝土基础,一夜大风过后,就可能产生肉眼可见的倾斜。
“张工!不行!根本没法测!这鬼风,还有这热胀冷缩……我们找不到基准!”测量工程师几乎崩溃,抓着所剩无几的头发。
张海洋看着数据纸上那些杂乱无章的点,嘴唇干裂。他再次接通了秦念。
“……情况就是这样。秦工,常规手段已经无效。我们需要一个绝对稳定的‘参照物’。”
秦念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给出了一个让所有现场工程师都瞠目结舌的方案:“放弃传统测量。
采用激光干涉原理建立绝对基准网。
我会提供设计图,你们在现场搭建激光发射和接收平台。
同时,在基座关键节点预埋高精度光纤光栅传感器,实时监测形变。”
“激光?光纤传感器?”张海洋愣住了,这些名词他只在最前沿的论文里见过。
“原理和图纸我会立刻传送。
海洋,这是唯一能在这种动态环境下保证精度的方法。但是,搭建和校准会非常困难,需要极端精细的操作。”
秦念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星火’会提供所有核心部件和技术支持。”
几天后,一批精密而脆弱的设备在重重保护下运抵风啸岭。
张海洋带着团队,在能见度极低、气温骤降的夜晚,几乎是屏着呼吸,开始了激光基准网的搭建。
任何一个微小的震动,一丝不洁的尘埃,都可能让前功尽弃。
老马和他的工程兵们,则负责在旁边用帆布和钢管搭建临时的防风棚,为这些“娇贵”的设备创造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
看着那些年轻的技术员们像捧着鸡蛋一样摆弄那些亮晶晶的玩意儿,老马咂咂嘴:“乖乖,给这‘眼睛’当‘眼皮’,比挖坑还累人!”
当第一束稳定的激光在预设的基准点上亮起,形成一个无形的、精准的坐标网格时,张海洋几乎虚脱。
但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是将这些实时形变数据,反馈给一套能够动态调整基座的系统——秦念所说的“自适应补偿液压支撑”。
理论完美,但实践遥遥无期。现场的工程师们看着那复杂的原理图,面面相觑。这东西,真的能造出来吗?
就在工程在技术与环境的双重夹击下艰难推进时,陆野的“织网”,捕捉到了第一缕不寻常的涟漪。
深夜,临时指挥中心(一个依山挖掘、覆盖了厚重伪装网的掩体)内,油灯(为了防止电磁泄露,重要区域限电)摇曳。
“织网”电子对抗分队的负责人,中尉陈锋,将一份手写的频谱记录放在陆野面前简陋的木桌上。
“陆队,有发现。
过去四十八小时,监测到断续、微弱的异常信号。
特征……很怪,像是有人在用功率极低的探头,小心翼翼地触碰我们的外围警戒网。”
陆野拿起记录,目光在那些起伏的线条上扫过:“来源?”
“无法锁定。”陈锋摇头,“信号持续时间太短,方位飘忽不定。对方……非常谨慎,技术水平很高。像是在……试探性测绘。”
陆野走到覆盖了整面墙的、手工标注的战区地图前,看着上面代表己方布防的红蓝箭头,眼神锐利如鹰。
“告诉兄弟们,‘客人’来了。按第一预案执行,‘静默’警戒,外松内紧。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怎么看,看哪里。”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启动‘迷雾’计划前期准备。给我们这位看不见的‘客人’,准备点‘惊喜’。”
风啸岭的寒风,似乎变得更加刺骨。建设与保卫“天眼”的战争,在看得见的艰苦和看不见的电磁波中,同时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