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清晨,两道身影出现在老山村外的黄土路上。
走在前方的少女一袭黑衣,腰间束带勒出劲瘦腰线。
她腰悬长剑,黑发高扎,右眼睑下一点泪痣衬得眸光如刀。
身后半步跟着个银发少女,素裙曳地,容貌宛若谪仙人,怀中捧着个青铜香炉。
此时正有微风吹拂,周边树梢飒飒作响,但那炉中立香烧出的青烟却笔直升入空中。
有眼尖的村民注意到,那银发少女行走时始终用木棍点地,竟是位盲眼的姑娘。
这装扮在太平年头或许还需要猜测,但在这妖魔横行的世道却只意味着一件事——钦天监的游巡来了。
很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几名手持锄头、铁叉的壮汉陪同下警剔地迎上来。
老者拱手作揖,眼角馀光却不住打量黑裙少女腰间佩剑:“老朽……老朽是此间里正,不知二位……
白璃拇指顶开剑格,露出一线蓝紫色刃光:“钦天监夜游巡。”
虽然早有猜测,但在听到对方自报身份后里长脸色骤变,身后壮汉们倒吸凉气。
在乡下人朴素的认知里,游巡不会无缘无故进村。
可若是她们不是路过,就意味着……
“我们村有妖、妖魔?”
不知谁喊了句。
没人回答,但几个壮声势的男丁已经丢下农具四散奔逃,有人边跑边喊婆娘赶紧收拾细软。
“游巡明鉴!”老里长双腿打颤:“我们村都是本分人,绝无藏匿妖魔。”
白璃不置可否看向姜玉婵:“有感应么?”
银发少女灰眸低垂,细细感受着香火飘散的方向,片刻后轻轻点头:“妖气很淡,但确实存在。”
“村里最近可有怪事?”白璃转向里长。
老人搓着手目光闪躲道:“没……没听说甚么怪事。”
就在这时,土墙后突然探出个小脑袋。
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女孩咬着手指看向二女,欲言又止。
可没等她开口,一个胡子邋塌的中年男人冲出来拉着女孩便消失在转角。
“咳,这是我孙女,往日里皮得很,游巡莫要介怀。”
白璃的眼眸流动。
“你去忙吧,我们自己转转。”
“是。”
姓张的老里长杵着拐杖慢慢离开。
姜玉婵:“他在说假话。”
“不急。”白璃拉起对方手中的木棍跟在里正后面慢慢道:“等到无人时再说。”
……
柴房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闷响。
张辰枯树皮般的手将张四季狠狠推进去,小女孩跟跄几步跌坐在柴堆上。
“爹!”张四季揉着发红的手腕,眼里噙着泪花:“为什么不把姐姐失踪的事情告诉她们?”
“闭嘴!”张辰回头看了眼院子,压低声音呵斥:“那夜游巡杀人不眨眼,专吃小孩心肝。”
“而且,你奶爷在那儿呐,轮到你这丫头片子多嘴?”
张四季扁着嘴,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不服:“我刚才分明听到奶爷说村里没有怪事,那我四位姐姐……”
“啪!”
一记耳光抽得女孩偏过头去。
张辰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珠里布满血丝:“你姐姐只是出门办事去了,再敢胡说八道,把你扔河里喂鱼!”
他不敢去看女儿不敢置信的目光,粗暴地拽过柴房的门闩:“今晚你就在这儿反省!”
铁锁咔嗒落下的声响格外清脆。
张四季听着父亲脚步声远去,突然抹了把脸,手脚并用爬到墙角。
几捆干柴被推开时扬起灰尘,露出个不起眼的狗洞。
……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张家正屋突然传出幼童撕心裂肺的哭嚎。
“爹,我饿。”
“饿的烧心挠肺哩。”
“爹啊,爹——”
张母带着哭腔的絮语:“当家的,季儿又喊饿了……”
双眼充血的张辰脸色苍白的如同死人:“我,我们去把四季带过来。”
从几天前他将春桃推进房间的时候,便已经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女儿都没了,如果最后儿子还没保住,老张家的血脉就彻底断了。
脚步声渐远后,张四季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心中不解老幺饿了爹娘去找自己做甚,但她此时却没有时间理会。
这几日她已经找遍了所有地方,只剩下老幺的房间。
“肯定都躲在老五屋里吃独食!”
她忿忿地想,小手已经搭上东厢房的门板推门走了进去。
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
“得得得得得——”
黑暗里传来牙齿打颤般的怪响。张四季浑身汗毛倒竖,却强撑着朝床榻方向唤道:“大姐?二姐……老幺?”
她把五个人的名字都喊遍:“你们在玩什么?带我一个呀!”
幔帐后突然坐起五道身影。
少女心头一喜,正要上前却绊到地上一截“麻绳”。
她下意识抓起来要扔,黏腻的触感却让胃里翻江倒海——月光恰在此时穿透窗纸,照出她手里攥着的分明是段肠子!
“呕!”
张四季干呕着后退,脚跟却踩进一滩半凝固的液体。
借着惨白的月光,她看清整个地面都糊着黑红血浆,墙角堆着四具白森森的骨架,而床榻上哪有什么姐姐,只有四张完整的人皮挂在幔帐后,随阴风轻轻摇晃。
稚嫩的童声从床底传来。
张四季机械地低头,看见弟弟正以诡异的姿势从床下爬出。
他的脖子像蛇般拉长,青白小脸上布满蛛网状的紫黑血管,咧到耳根的嘴里耷拉着半截手臂。
少女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她发现自己正不受控制地向前迈步,泪水如同雨点般不断从眼框里涌出。
眼看就要自己送上门去。
忽然,不知哪儿来的烟火气传入鼻息,一只略带冰凉的手掌搭在她的肩头,止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张四季全身一抖,如梦初醒般回头。
看见白日里那个姐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黑发如墨,杏眼如芒。
白璃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去屋外呆着。”
早已崩溃的小丫头闻言连滚带爬的出了房间,一仰头便看到院子里,一位宛如天仙般美丽的人儿正席地而坐。
她的面前摆着一个香炉,一支立香正平稳燃烧着。
姜玉婵似有所感向她的方向招招手,温柔的笑着指了指自己身边,然后向屋内背对自己的的白璃道:
“小心些,这是一只伍级的鬼类妖魔。”
按照灾祸等级的不同,钦天监将常见的妖魔分为了许多等级。
不与浮游言春秋,高等级暂且不提,先说危害最低的六个等级,分别为:
伍、什、卒、属、闾、率。
除了不入流的小妖外,“伍级”便是威胁最低的妖魔品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