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里面吧。”
姜玉婵不会武学,遇到事情她也好及时反应。
“好。”
白璃正想让她,姜玉婵却已经摸索着从她身上向里面爬去。
忽的摸到一物,一声轻呼。
“被子里又硬又长的是什么?”
“……我的剑。”
“你抱着剑睡觉?”姜玉婵瞪大无神的眼睛。
“安全第一。”白璃干巴巴地解释,然后将斩妖剑往怀里挪了挪:“你还要在我身上趴多久?”
银发落在她的领口有些痒。
“抱,抱歉。”
少女急忙爬过她的身体。
客栈的床铺不大,两人不得不紧贴着躺下。
白璃尽量靠着床沿,却还是能感受到身旁传来的体温,房间中倒是慢慢安静下来。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天了。
白璃盯着房梁,听着身旁的呼吸。
“睡不着?”她轻声问。
“恩。”姜玉婵翻了个身,鼻尖几乎碰到白璃的脸:“这里的床……太软了,睡着不习惯。”
白璃知道钦天监的床铺是什么样子。
硬木板加一层枯草,冬天硌得骨头疼,夏天闷出一身汗,春秋能听到里面有虫子爬。
相比之下,这客栈的床确实称得上柔软、干净、舒适。
“那你要快些适应,正常的床铺就是这个样子的。”
沉默许久。
“你还记得自己家人吗?”姜玉婵突然问。
“记得。”白璃脑海中浮现出原主的记忆,不过和现代的自己一样,都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你想回去看看吗?”
“不想。”
“为什么?”姜玉婵又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过白璃的脖颈。
“我的父母已经死了,我的亲戚都害怕我这个孤儿会缠上他们,一个个都断了联系……”
姜玉婵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抱歉。”
“睡吧。”白璃闭上眼:“明天或许就睡不了床了。”
姜玉婵没再说话,但白璃知道她也没睡着。
她思索着两个世界的“亲人”。
而姜玉婵则默念着刚才白璃的那句话。
正常的床铺就是这个样子……
两人就这样静静躺着,聆听着彼此的心跳,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呼吸声方才平稳下去。
二女这一觉一直睡到晌午。
直到房中木桌上立香升起的笔直青烟忽的一抖,睡在里侧的姜玉婵猛地坐起身。
白璃亦是瞬间翻身拔剑,寒光出鞘三寸,眸光凌厉扫过房间每个角落。
“怎么了?”白璃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沉声问道。
姜玉婵脸色微微苍白:“钦天监有命令来了。”
说完她摸索着下床走到桌边,从包袱中取出一支新的朱砂色立香,替换了香炉中即将燃尽的残香。
新香点燃,青烟袅袅,她俯身将鼻尖贴近烟缕,银发垂落如绸,灰瞳映着微光,仿佛凝视着常人不可见的讯息。
片刻后,她转头“看”向白璃:“钦天监命我们五日内前往城东十里外除妖……”
白璃早已翻身下床,扯过床头的黑色劲装利落套上。
衣料紧贴腰身,勾勒出少女挺拔的轮廓。
她将斩妖剑斜挎在腰间,语气平淡道:“先去买些干粮,半刻钟后出发。”
姜玉婵点头,摸索着抓起素色长裙套上。
银发随意绾起,插上一支木簪,又小心翼翼地将一捆立香塞进包袱。
……
金沙县城外
老山村。
张家一连生了五个女娃,第六胎终于是老来得子。
么儿张季出生那日,张辰在祠堂前跪了整夜,说祖坟冒了青烟。
一家人对这个迟来的男丁呵护备至,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日,七岁的张季随母亲去江边洗衣,不慎落水。
村里人捞了半日,只找到一具泡胀的尸体。
按习俗,未满十二的孩童不能停灵,本该当日下葬。
但张妻死活不肯松手,硬是将孩子留在家中守了一日。
谁知到了夜里灵堂蜡烛忽灭,薄皮棺材里传来抓挠声。
夫妻俩战战兢兢推开棺盖——本该僵硬的尸体竟睁开了眼,小手抓住张辰的衣角,喊了一声“爹”。
“活了……我儿活了!”
妻子跪地磕头,说是祖宗保佑。
“爹。”小小的张季仰着头,嘴角弯曲:“我饿了。”
“诶,我这就去做饭!”
当夜
张家五姐妹挤在通铺上睡得正熟。
大姐张春桃突然被轻轻推醒,睁眼看见父亲佝偻的身影立在床前。
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显得有些骇人。
“爹?”春桃揉着眼睛坐起来。
张辰的声音嘶哑得不象话:“季儿说他又饿了。”
十六岁的春桃不疑有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这就去灶房生火。”
“乖女儿。”张辰满是汗水的手按住女儿肩膀:“你先去里屋一趟,问问你弟弟想吃啥。”
春桃觉得父亲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重的惊人,但孝顺的她还是跟着走向东厢房。
到了门口,张辰突然停住脚步:“你进去罢,爹在门口等着你。”
他说着退后半步,吱呀一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味,象是腐肉混着腥甜的淤泥。
黑暗中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象是有什么东西在麻袋里蠕动。
春桃浑身寒毛倒竖,壮着胆子对着床幔后的黑影唤道:“季弟?”
窸窣声戛然而止。
褪色的蓝布幔帐微微晃动,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坐起。
借着窗缝透进的月光,春桃看清那确实是弟弟的身形。
“爹让我来问问你想吃甚么。”她向前挪了半步,布鞋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黏腻的声响。
幔帐里伸出一只青白的小手:“姐姐,走近些。”
那声音象是从水底冒出来的气泡,咕噜咕噜带着回响。
春桃恍惚间觉得神志模糊,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床榻走去。
就在她掀开幔帐的刹那,一阵腥风扑面而来——
“啊!”
短促的尖叫一闪即逝,仿佛只是幻觉。
房内重归寂静,床边落着一双小巧的绣花鞋。
幔帐里黑影蠕动,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咔嚓咔嚓象是在嚼猪脆骨。
门外,张辰顺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
月光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映出两道浑浊的泪痕。
“春桃啊,你千万不要怪爹……”男人干裂的嘴唇颤斗着:“但那是你亲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