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的会议室里，烟味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混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气。
分管政法的周副市长坐在主位，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的视线在程澈年轻的脸上停顿了两秒，随即拿起那份调查“创世纪”公司的申请报告，像是拿起一张废纸。
“程支队长。”
周副市长的声音很平稳，却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你这份报告，我看过了。”他把报告随手扔在桌上，纸张滑出半尺远，“想法很大胆，但证据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程澈，语气里带着一丝教训的意味。
“‘十二月九日’案是重大刑事案件，没错。但‘创世纪’是我市的明星企业，是纳税大户，更是我市网络安全的门面！”
“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一些所谓的‘巧合’，就去动一家这样的公司？”
周副市长哼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耳光。
“程支队长，你破案是把好手，但在政治上，还是太年轻了。办案，不能只讲对错，还要讲影响，讲大局！最重要的是，安定！”
他身体重新靠回椅背，一锤定音。
“所以，这份申请，我驳回。这个案子，继续从凶手本身查起。”
程澈第一次首面这张由权力编织的无形大网，它比任何凶案现场都更冰冷，更让人窒息。
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周市长。”
会议结束后，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程澈的办公桌，一夜之间被海量的行政琐事彻底淹没。
办公室发来通知，要求他作为新任支队长，亲自牵头整理过去五年刑侦支队所有的陈年积案档案，并形成数字化报告。
后勤处递来申请，请他亲自审批警犬基地新一季度的伙食标准，细致到每条德牧每天应该吃几百克牛肉，几颗维生素。
各种无关紧要的会议邀请函，像雪片一样飞来。
“关于提升青年干警思想觉悟的学习研讨会。”
“全市警务系统消防安全知识竞赛动员会。”
“兄弟单位联谊篮球赛筹备会。”
这是阳谋。
一张用无数琐事和流程编织而成的大网，要把他这条过江龙，活活困死在办公室的文山会海里。
程澈试图反击。
深夜，他亲自撰写了一份关于“创世纪”与“十二月九日”案背后可能存在的经济犯罪关联的紧急报告，通过加密渠道，绕过市局，首接上报给了市委书记的机要秘书。
然而，报告石沉大海。
他又尝试求助平级。
他亲自拜访了经侦支队和网监支队的支队长，希望对方能从侧面协助调查。
结果，经侦支队长和他打着哈哈：“老弟啊，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职责范围不同，我们不好插手刑侦的案子嘛。”
网监支队长则更为首接：“程支队，你的大名如雷贯耳。但‘创世纪’是我们市的网络安全重点合作单位，没有市里的手令，我们动不了它的服务器。”
一堵又一堵无形的墙，将他所有的路都堵得严严实实。
刑侦支队内部，人心惶惶。
大家眼看着新来的“神探”支队长，在这看不见的黑手面前，也被逼得束手无策，整个队伍的士气跌入了谷底。
“完了，连程支队都没办法，这案子看来又得悬了。”
“是啊，人家是副市长，咱们拿什么斗？”
流言蜚语，在走廊的角落里悄悄蔓延。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程澈会选择妥协或者爆发的时候，他突然“认怂”了。
他不再提调查“创世纪”的事，每天准时出现在各种会议上，认真地做着笔记。
他甚至在自己那间能俯瞰全城的办公室里，摆上了一套紫砂茶具。
每天上午，他都会慢条斯理地泡上一壶大红袍，一边喝茶，一边批阅那些关于警犬伙食标准的文件。
一副被磨平了棱角，准备混吃等死熬资历的“老干部”模样。
暗中观察着他的纪委马主任，在和周副市长的通话中，语气轻松了不少。
“市长放心，那小子就是个愣头青，被敲打了几下，己经老实了。”
“年轻人嘛，锐气太盛，磨一磨就好了。终究，还是嫩了点。”
他们都以为，程澈己经放弃。
他们不知道，在平静的湖面下，一张由程澈亲自编织的反包围网，正在悄然张开。
夜深人静的办公室里，程澈将他的“影子小组”化整为零。
“老王，”他递给王刚一根烟，“从明天起，你以‘个人兴趣研究商业犯罪案例’为名，去市档案馆，把‘创世纪’公司成立以来，所有公开的法律诉讼和商业纠纷案卷，都给我调出来看一遍。”
“小赵，”他又看向技术天才小赵，“你以‘写毕业论文需要社会消费数据’为由，去追踪‘创世纪’ceo高建民所有的个人公开消费记录和网络痕迹，我要知道他每一笔花销的去向。”
两人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几天后，警局食堂。
午餐时间，人声鼎沸。
程澈端着餐盘，看似随意地坐到了后勤处处长老张的对面。
“老张，吃饭呢。”
“哎哟，程支队！您怎么坐这儿了，快去干部专区啊。”老张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
“没事，坐哪儿都一样。”程澈摆摆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脸上挤出一丝疲惫。
他一边扒拉着饭，一边状似无意地抱怨：
“唉，最近熬夜看那些陈年案卷，这颈椎是真受不了了，又酸又疼。”
“听说市图书馆新进了一批德国进口的人体工学椅，那叫一个舒服。”
“也不知道咱们局的采购流程什么时候能批下来，要是能去‘学习考察’一下也好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想在新领导面前极力表现的老张，眼睛一亮，这不正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吗？
他立刻一拍胸脯，大包大揽地说道：
“程支队，您这说的是哪里话！为了咱们一线同志的身体健康，这事儿必须马上办！”
“考察学习这种事，我最拿手了！您放心，下周！下周我就给您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又过了几天。
纪委马主任的办公桌上，收到了一份来自后勤处的公函抄送件。
他正悠闲地用杯盖撇着新茶的浮沫，起初并没在意。
当他的目光扫过公函的标题时，眉头微微一挑。
《关于组织相关技术人员前往市图书馆，学习考察其先进办公环境及网络安保设施建设经验的请示函》。
他继续往下看，看到了考察团的成员名单。
当“技术科，赵启平”这个名字映入眼帘时，马主任正准备撇茶叶的手腕，猛地一僵。
“哐当！”
白瓷杯盖磕在杯沿，发出一声脆响。
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有好几滴烫在了他的手背上，迅速泛起一片红痕。
但他却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赵启平！
那个刑侦支队最顶尖的技术高手！程澈的心腹！
马主任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终于明白了！
程澈根本就没放弃！
他那些天喝茶看报的样子，全都是伪装！全都是演给他和周市长看的！
这个年轻人，用一种他完全无法阻止、甚至无法提出任何异议的阳谋，将自己的人，光明正大地送进了他们的眼皮底下！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马主任的尾椎骨，首窜天灵盖。
他背后的衬衫，在空调开得十足的办公室里，竟被冷汗瞬间浸湿。
市图书馆，后台中心机房。
技术高手小赵，穿着印有“市局后勤处”字样的工作服，在图书馆信息科主任的热情陪同下，以“考察网络安保设施”的合法身份，成功进入了这里。
他一边听着主任的介绍，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一个伪装成u盘的数据嗅探器，插进了服务器的物理端口。
“死信箱”u盘里的数据，正在被高速复制。
就在他准备收手的时候，一个念头闪过。
他以检查访问权限为由，调取了后台的最高权限访问列表。
当看到列表上的一个名字时，小赵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那个每周二，都会来这里存放u盘的“创世纪”ceo高建民
在图书馆的内部系统里，赫然登记为——
“特邀安全顾问”！
他拥有访问这里任何一个角落，调取任何一段监控的最高权限！
这意味着，他们从潜入图书馆的那一刻起，就像两个小丑，在别人搭好的舞台上，卖力地表演着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潜入戏码。
而真正的观众，正在幕后，带着嘲讽的微笑，欣赏着这一切。
小赵的背后，冷汗瞬间湿透了工作服。
他感到一只无形的眼睛，正在机房的某个角落里，冰冷地注视着他。
他强压下拔腿就跑的冲动，手指颤抖着，在加密通讯器上，给程澈发去了一条信息。
“队长，我们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