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路112号,是一栋典型的苏式红砖小楼,带着一个不大的院子。
院墙上爬满了藤蔓,几株金边瑞香在夜色中散发着幽幽的香气,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静谧而安详。
如果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没人会把这里和一桩残忍的杀人分尸案联系起来。
孙丽开门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警察会来。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连衣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甚至还化了淡妆。看到黑压压的一群警察,她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这种超乎寻常的冷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李建民出示了传唤令和搜查令,言简意赅:“孙丽,我们怀疑你与一起故意杀人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孙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点了点头:“好。”
没有挣扎,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技术队的同事们鱼贯而入,开始对这栋小楼进行地毯式的勘查。
程澈被李建民“挟持”着,跟在队伍最后面。他看着孙丽平静的侧脸,心里清楚,这个女人心理素质极强,普通的审讯手段对她根本没用。
上辈子,为了撬开她的嘴,队里好几个审讯专家轮番上阵,熬了整整两天两夜,才让她心理防线崩溃。
程澈可不想再陪着熬上两天。
他的目光在屋子里快速扫过。
客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空气中弥漫着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是一个刻意布置出来的舞台。
李建民和赵明将孙丽带进了临时设置的询问区,也就是客厅的沙发上。
“孙丽,我们再问你一次,你的丈夫周鹏,去哪了?”李建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不知道。”孙丽的回答和之前在派出所报案时一模一样,“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在外面赌钱,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又是输光了钱,没脸回来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自嘲和悲凉,像一个对丈夫彻底失望的妻子。
赵明在一旁敲边鼓:“我们查到,你丈夫失踪前,你曾经在商场给他买了一件价值不菲的‘菲拉格’衬衫。以你们的家庭状况,这可不是一笔小开销。你们的感情,似乎不像你说得那么差?”
孙丽的眼圈红了,她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警察同志,你们不懂。他虽然混蛋,但他是我男人。我总想着,让他穿得体面点,在外面能抬起头做人,也许也许他就能变好。我只是只是太傻了。”
完美的回答,无懈可击。
她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情妻子形象。
审讯陷入了僵局。
李建民和赵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棘手。
程澈站在不远处,靠着门框,像个局外人。他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寄希望于技术队能找到首接证据,比如血迹,或者凶器。
但他更清楚,孙丽是个心思缜密到可怕的女人。她用了一周的时间,把整个屋子用各种清洁剂反复擦洗了几十遍,连地缝里的灰都抠了出来。至于那柄杀人的铁锤,早就被她扔进了几十公里外的炼钢厂熔炉里,化成了一滩铁水。
在这里,找不到任何东西。
唯一的破绽,不在这个屋子里。
程澈的目光,落在了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副婚纱照上。照片上,年轻的孙丽和周鹏笑得灿烂。孙丽的手上,戴着一枚款式简单的金戒指。
就是它了。
程澈知道,他必须得出手了。再不出手,今晚谁也别想下班。
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踱步到沙发旁,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指着墙上的照片,用一种天真的语气问:
“哇,孙姐,你年轻的时候真漂亮。这是你的结婚戒指吗?款式真好看。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个新来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建民皱了皱眉,但没有阻止他。他想看看,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小子,这次又想干什么。
孙丽的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浮现出一抹温柔的悲伤:“是啊,那是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凑了很久的钱给我买的。不值钱,就是个念想。”
“那它现在在哪儿呢?”程澈追问道,语气里充满了孩子气的好奇,“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你怎么不戴着呀?”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孙丽看似坚固的防线。
她的脸色,第一次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她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我”她顿了顿,很快就找到了理由,“前段时间做家务,怕把它刮花了,就收起来了。”
“收在哪儿了呀?”程澈像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熊孩子,不依不饶,“能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吗?我还没见过真的金戒指呢。”
这番对话,幼稚得让旁边的赵明都想发笑。但李建民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看出来了,程澈在用一种最朴素、最首接的方式,进行心理施压。
孙丽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子。
“我我忘了放哪儿了。”她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怎么会忘呢?”程澈的表情夸张地惊讶,“这么重要的东西!是不是藏在什么特别的地方了?比如说,娘家?”
“娘家”两个字一出口,孙丽的身体猛地一颤,虽然幅度很小,但没有逃过李建民的眼睛!
程澈知道,火候到了。
他不再看孙丽,而是转向李建民,一脸“我好像说错话了”的无辜表情:“李队,我是不是不该乱问啊?”
李建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演,你接着演。
他站起身,走到孙丽面前,语气变得异常冰冷:“孙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戒指在哪儿?”
孙丽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说话。她的心理防线己经出现了裂痕,但她还在硬撑。
就在这时,一名技术员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几根头发。
“李队!在卧室床底的夹缝里,发现了疑似属于死者的毛发!己经送去加急做dna比对了!”
这是程澈都没预料到的。孙丽的清理出现了百密一疏。
这个消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丽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脸上血色尽褪。
李建民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对着赵明下令:“立刻带人去她娘家!她母亲住在乡下,对吧?重点搜查她的房间,尤其是床底、柜子后面这些地方!”
然后,他转回头,死死地盯着孙丽:“你以为你做得很干净吗?周鹏失踪那天,你用锤子砸向他后脑的时候,他的血溅到了你的戒指上。你把尸体处理了,把凶器扔了,但那枚带血的戒指,你舍不得扔。你把它藏了起来,藏在了你以为最安全的地方——你娘家老宅的床底下!”
李建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孙丽的心上。
这番话,当然不是他推理出来的,而是他根据程澈刚才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和最后那句“娘家”,进行的一次大胆的、诈胡式的心理攻势!
孙丽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看魔鬼般的眼神看着李建民,随即又转向那个始终一脸无辜、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程澈。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不解。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哇——”
孙丽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她捂着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将积压了十几年所有的怨恨、痛苦和恐惧,全部释放了出来。
“是我杀的!是我杀了他!我受不了了!他打我,骂我,拿我的钱出去赌!输光了就回来打我!那天他又喝醉了,要卖掉我妈留给我的最后一点首饰,我求他,他一巴掌把我打倒在地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抄起墙角的锤子就砸了下去”
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将整个犯罪过程和盘托出。
审讯室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案子破了。
从发现尸体到凶手认罪,用了不到十二个小时。堪称神速。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程澈。
这个新人,从头到尾,没写一个字的报告,没查一次数据库,他只是在现场溜达了一圈,在办公室摸了一会儿鱼,在客厅问了几个傻问题。
然后,一个棘手无比的焦尸案,就这么破了。
这他妈的,是人吗?
赵明走到程澈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小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哪个庙里请来的活神仙?”
程澈干笑了两声,心里却在流泪。
演得太过了,用力过猛了。
他只想早点下班,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天才”人设给焊死了。
李建民走过来,脸色依旧严肃,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程澈上辈子从未见过的东西。那是一种混杂着欣赏、满意和算计的复杂光芒。
他上下打量着程澈,像是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干得不错。”他沉声说道,然后话锋一转,“明天早上八点,准时来队里开会,复盘案子。以后重案一组的案子,你都跟一下。”
说完,他拍了拍程澈的肩膀,那力道,重得让程澈差点跪下。
“别想着请假,也别想着迟到。”李建民的嘴角勾起一抹恶魔般的微笑,“重案组,不养闲人,更不养咸鱼。”
程澈僵在原地,听着耳边同事们善意的哄笑声和恭喜声,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
他看着窗外江城的万家灯火,第一次对自己的重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我是不是从一个火坑,首接跳进了另一个,温度更高、火力更猛的炼狱里?
我的咸鱼人生啊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