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上，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这深宫朝堂，从来都是如此。要么上位，要么出局，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周世昌是个聪明人，他应该明白，有些时候，牺牲是难免的。”
青禾垂着头，不敢接话。
她知道，太后说的是实话，在这权力的漩涡里，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
可她还是无法理解，二十年的情分，那些曾经的许诺和温情，怎么就能如此轻易地被舍弃？
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便可以毫不犹豫地被吃掉，连一丝留恋都没有。
“对了，”
戚真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淡淡地开口说道
“周世昌的家人，你让人多照看一下。他跟了哀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让他寒了心，更不能让外人说哀家薄情寡义。”
青禾心中一动，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戚真真。
她没想到，太后竟然会想起周世昌的家人，竟然会说出“厚待”二字。
在她看来，太后向来是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仁慈”？
“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
青禾连忙应道，心中那丝沉重似乎减轻了一些。
或许，太后并非完全冷血无情，或许，她对周世昌还是有一丝念及旧情的。
戚真真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去吧。记住，做得干净利落，既要让他们衣食无忧，也要让他们明白，这一切都是哀家的恩典。若是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哀家也不是好糊弄的。”
“奴婢明白。”
青禾再次行礼，然后转身退出了暖阁。
走出暖阁，青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上的压力瞬间减轻了不少。
她抬头望向夜空，稀疏的几颗星星依旧在闪烁，虽然微弱，却给这黑暗的夜晚带来了一丝光亮。
她想起周世昌最后那抹释然的笑容，想起他对家人的牵挂，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太后这次是真的能兑现承诺，让他的家人能够平安地活下去。
而此刻，天牢最深处的牢房里，周世昌正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毒酒的药效已经完全发作，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五脏六腑传来，如同有无数把刀子在同时切割着他的内脏，又像是有无数条毒蛇在啃噬着他的血肉。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嘴角不断有黑色的血液溢出，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望向牢房门口的方向，青禾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那扇冰冷的牢门。
他知道，青禾已经走了，带着他最后的请求，去见戚真真了。
“呵……”
周世昌发出一声微弱的苦笑，笑声中带着一丝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他终于明白了，戚真真让青禾来送这杯毒酒，并非是完全不顾念二十年的情分，而是在用一种最“体面”的方式，让他用自己的命，去换他全家老小的平安。
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那个温柔贤淑、一直默默支持他的女人
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那个刚刚考取功名、意气风发的少年
想起了自己的女儿，那个还未出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他们是他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人，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如果他不喝这杯毒酒，以戚真真的性格，定然不会放过他的家人。
她会让他们受尽折磨，最后惨死在狱中，甚至可能会牵连到整个周氏家族。
而他，如果被李慕然审讯，以李慕然的手段，他迟早会招供出所有的事情，到时候不仅他自己会死得更惨，还会牵连到戚氏一族，牵连到更多的人。
所以，喝下这杯毒酒，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他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来了家人的平安，换来了戚氏一族的暂时安稳，也换来了自己最后的体面。
“不亏……真的不亏……”
周世昌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不断闪过家人的笑脸，闪过二十年前那个午后，他在御花园里挡在戚真真身前的场景。
那时的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心中满是热血与抱负。
戚真真那时还是个不受宠的贵妃，在宫中步步维艰。
是他，一次次为她出谋划策，一次次为她化解危机，一次次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
而戚真真，也曾经对他许诺过，会护他和他的家人一世周全。
如今，虽然这个许诺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兑现的，但他终究是保住了自己的家人。
他不后悔追随戚真真二十年，不后悔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在这深宫朝堂之中，能够遇到一个值得自己追随的人，能够为了自己的信念奋斗一生，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身体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周世昌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就像沙漏里的沙子，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留住。
他最后看了一眼牢房的天窗，窗外，夜色依旧浓稠如墨，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在天空中闪烁，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夫人……孩儿……”
周世昌在心中默念着家人的名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妻子正站在门口，温柔地等着他回家
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正拿着书卷，认真地向他请教问题
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正蹦蹦跳跳地扑进他的怀里，喊着“爹爹”。
那些温馨的画面，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他身上的疼痛与寒冷。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的抽搐也越来越微弱。
最后，他的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气息，脸上还残留着那抹释然而满足的笑容。
牢房里，只剩下冰冷的铁栏杆、破旧的木板床，还有地上那滩黑色的血迹和摔碎的酒杯碎片。
黑暗中，老鼠依旧在乱窜，发出“吱吱”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个逝去的灵魂哀悼，又仿佛在嘲笑这深宫朝堂的无情与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