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的目光落在周世昌手中那杯琥珀色的酒液上,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她看着周世昌仰头的动作,喉结滚动间,那杯承载着死亡与交易的酒液便尽数滑入他的喉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暖阁里龙涎香的气息似乎穿透了宫墙,与天牢的霉腐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氛围。
周世昌放下酒杯的瞬间,青禾便猛地收回了目光,仿佛那酒杯上沾染着什么不祥之物。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怕自己眼中那一丝无法掩饰的动摇被他捕捉到,更怕自己会在这绝望的目光中,违背太后的懿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转身便向牢房外走去,脚步快得有些踉跄,却依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沉稳。
“青禾姑娘!”
周世昌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沙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青禾的脚步顿住,后背僵硬得如同一块寒冰。
她知道,他或许还有话要说,或许是想再确认一遍家人的安危,或许是想对这二十年的追随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可她不敢回头,不敢面对那双曾经盛满意气风发、如今却只剩悲凉与释然的眼睛。
她怕自己一回头,所有的伪装都会土崩瓦解,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些什么,打乱太后的全盘计划。
“你的话,奴婢会带到。”
青禾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说完,她便不再停留,加快脚步走出了牢房,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牢房外的守卫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的笑意
“姑娘,事情办得还顺利吧?”
青禾没有看他们,只是冷冷地吩咐道
“人已经喝了酒,你们尽快处理干净,不留一丝痕迹。记住,对外只说周大人……突发恶疾去世。”
她刻意加重了“突发恶疾”四个字,眼神锐利地扫过两名守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是是,姑娘放心!”
两名守卫连忙点头哈腰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敬畏。
他们自然知道这“突发恶疾”背后的含义,也明白这位青禾姑娘在太后面前的分量,不敢有丝毫怠慢。
青禾不再理会他们,转身便向天牢外走去。
天牢的通道依旧狭窄而昏暗,两侧牢房里的哀嚎声、咒骂声依旧刺耳,可她却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什么都听不真切。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周世昌喝下毒酒时的模样,回放着他最后那声沙哑的呼唤,回放着他眼中那抹令人心碎的释然。
她走出天牢大门,深夜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她身上沾染的天牢气息,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她抬头望向长乐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如同黑暗中一座巨大的灯塔,吸引着无数人趋之若鹜,也吞噬着无数人的性命。
她知道,那里有她的主子,有她必须效忠的人,有她无法摆脱的命运。
青禾拢了拢身上的素色宫装,加快了脚步向长乐宫走去。
她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每走一步,她都感觉自己的心上多了一道伤痕,每靠近长乐宫一步,她都感觉自己离那个曾经单纯的自己越来越远。
穿过一道道宫门,守卫们依旧恭敬地向她行礼,她依旧凭着太后的令牌顺利通行。
可她却觉得那些恭敬的目光像是一根根针,扎在她的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只想尽快回到太后身边,完成复命,然后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将心头的压抑与不适全部释放出来。
终于,长乐宫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暖阁里的灯火透过窗户洒出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青禾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然后才迈步走进了暖阁。
暖阁里依旧暖意融融,龙涎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种沉稳而华贵的味道。
戚真真依旧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捏着一枚黑子,目光深邃地落在面前的棋盘上,仿佛刚才让青禾去天牢送毒酒的人不是她,仿佛周世昌的生死与她毫无关系。
“娘娘,奴婢回来了。”
青禾走到软榻旁,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戚真真没有抬头,依旧盯着棋盘,指尖的黑子在棋盘上方悬停了片刻,才缓缓落下,落在一处看似不起眼却能扭转局势的位置。
“都处理好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就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青禾垂着头,不敢看戚真真的眼睛,只是将方才在天牢里的情形简要禀报,却刻意省略了周世昌最初的激动、后来的绝望,还有那凄厉的笑声和无声的泪水。
“回娘娘,都处理好了。周大人……饮下了酒,走得很安详。”
戚真真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青禾脸上。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将青禾心中所有的想法都看得一清二楚。
青禾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
片刻后,戚真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却带着一种满意的意味。
“安详就好。”
她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又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他跟了哀家二十年,从哀家还是贵妃的时候就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哀家也不想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