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仲大哥,”端木瑛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却多了一丝凝重,“你所说的‘双全手’,听起来确实神妙无比,近乎造化。但是你可曾想过,‘造化’二字的代价?”
王子仲一愣:“代价?”
“生命自有其轨迹,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循环。”端木瑛缓缓道,“强行改变生命的形态,优化其本质,甚至干涉寿元这真的是医者应该做的吗?这难道不是逆天而行?”
她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姣洁的明月,声音空灵而带着警示:“医者,当顺天应人,调和阴阳,扶助生命自身的正气。而非凌驾于生命之上,去扮演造物主的角色。你如何确定,你所谓的‘优化’,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破坏’?你如何保证,不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甚至制造出可怕的‘怪物’?”
端木瑛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王子仲:“张玄清的马符咒,固然霸道,但其‘修复’、‘还原’的规则本身,或许正体现了对生命原有形态的一种尊重。而你的‘双全手’,一旦失控,其带来的危害,恐怕远超世间任何剧毒和疾病!这力量太危险了,子仲大哥!”
王子仲脸上的狂热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质疑的恼怒和不解:“端木小姐!你你怎能如此迂腐?!这是前所未有的机遇!是医道的飞跃!难道就因为可能存在风险,我们就因噎废食,放弃探索吗?眼睁睁看着病人被天生的缺陷折磨,看着寿元将尽者无奈逝去?这不是仁心!这是怯懦!”
两人之间的气氛,从最初的久别重逢的关切,迅速转变为一场关于医道本质、关于力量边界的理念碰撞!
月光下,一人狂热如火焰,欲焚尽旧规,开创未来;一人沉静如深潭,恪守传统,敬畏天道。
端木瑛看着激动不已的王子仲,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她知道,王子仲已经深陷于“双全手”带来的力量诱惑和超越张玄清的执念之中,难以自拔。这份力量,既是机缘,也是巨大的心魔。
“子仲大哥,”她轻叹一声,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我济世堂的祖训,是‘医者仁心,顺其自然’。你的道,或许通向辉煌,但也可能通往深渊。我无法认同,更无法与你同行。”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身负‘三十六贼’之名,已是众矢之的。怀揣此等惊世之力,更是取祸之道。听我一句劝,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好好参悟,莫要再卷入江湖是非了。”
王子仲如遭雷击,跟跄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了失望、愤怒与不甘。他本以为端木瑛会是他唯一的知己和同道,却没想到得到了如此冰冷的回应。
“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子仲苦涩地笑了笑,眼神重新变得倔强而孤寂,“端木小姐,你会明白的!总有一天,我会用这‘双全手’,证明我的道才是正确的!我会救下张玄清也救不了的人!我会让天下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起死回生,逆天改命!”
说完,他深深看了端木瑛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毅然转身,推开房门,身影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端木瑛独自站在书房门口,望着王子仲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月光洒在她清丽的脸庞上,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
她知道,王子仲这一去,恐怕将在那条充满诱惑与危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他那欲与张玄清比肩、甚至超越的执念,也必将为他引来更大的风波。
江湖,又添变量。
而医道的歧路与正道,孰是孰非,或许唯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但一场围绕“生命造化”与“规则修复”的暗流,已然在这静谧的夜晚,悄然涌动。
王子仲带着满腔的愤懑与不被理解的孤傲,消失在济世堂外的夜色中。他坚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是超越凡俗、乃至超越张玄清那“死板”规则之力的无上大道。端木瑛的“迂腐”与“怯懦”让他失望,更激发了他要证明自己的决心。
然而,江湖的残酷,远比他沉浸在“双全手”玄妙中的想象要冰冷得多。
他身负“三十六贼”的身份,本就是各方势力觊觎的猎物。而他那日与端木瑛分别时,情绪激荡,气息外露,加之连日逃亡的疲惫,终究是露了行迹。一些嗅觉伶敏、如同鬣狗般的追猎者,循着蛛丝马迹,再次盯上了他。
一场猝不及防的、更加凶险的围杀,在王子仲离开济世堂不足百里的地方爆发了。
这一次,敌人不仅有觊觎“八奇技”的亡命之徒,更有几个与之前被张玄清灭掉的门派有千丝万缕联系、急于找回场子或抢夺“战利品”以重振声威的势力。他们手段狠辣,配合默契,布下了天罗地网。
王子仲虽身负“双全手”奇技,但他毕竟初窥门径,运用远未纯熟,且此技更偏向于治疔与造化,正面搏杀并非所长。面对数倍于己、且早有准备的高手围攻,他纵使将“双全手”催谷到极致,双手挥舞间,碧绿色充满生机的炁息试图修复伤势、扰乱敌人体内炁机,甚至偶尔能凝聚生命精气进行反击,但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
激战之中,他身中数道致命创伤,一道凌厉的剑气几乎洞穿了他的肺叶,一股阴寒的掌力侵入心脉,更有淬毒暗器划破了他的腰腹。若非“双全手”的生机之力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恐怕早已毙命当场。
最终,他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和对“济世堂”方向一丝残存的、连自己都未曾清淅意识到的念想,燃烧精血,施展出一种损伤根基的遁术,化作一道黯淡的碧光,拼死冲出了重围,将追兵暂时甩脱。
但他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王子仲凭借残存的意识,浑浑噩噩,跌跌撞撞,全凭一股本能牵引,再次回到了那片熟悉的、萦绕着淡淡药香的局域。
月光依旧清冷,照耀着“济世堂”那块古朴的牌匾。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怀着激动与骄傲前来分享“大道”的访客,而是一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逃亡者。
“噗通”一声闷响。
王子仲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倒在济世堂紧闭的大门外,身下的青石板上,迅速晕开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他试图抬手敲门,手臂却沉重如铁,连抬起一寸的力气都没有了。剧烈的咳嗽牵动了肺部的伤口,让他喷出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意识逐渐模糊,眼前阵阵发黑。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一个绝望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我的道还未证明张玄清我还没”
无尽的悔恨、不甘,以及对死亡的恐惧,淹没了他。
书房内,端木瑛并未入睡。
自王子仲负气离开后,她便心绪不宁。一方面,她坚持自己的医道理念,认为王子仲追求的“造化”之力过于危险,近乎魔道;另一方面,作为医者,作为旧识,她又无法真正对王子仲的安危无动于衷。她深知外界对“三十六贼”的追捕是何等酷烈。
她坐在灯下,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边仿佛总是回荡着王子仲那狂热又固执的话语。
突然,她敏锐的耳朵捕捉到门外传来的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呻吟!
端木瑛脸色骤变,霍然起身!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心。
她快步走到院门后,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一条门缝。
月光下,那个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瞬间刺痛了她的眼睛!
是王子仲!
他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端木瑛的心猛地一沉,医者的本能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顾虑与理念之争。她毫不尤豫地推开院门,快步冲到王子仲身边。
“子仲大哥!”她蹲下身,声音带着焦急与颤斗。
手指迅速搭上王子仲的腕脉,一股混乱、微弱、且带着多种阴毒破坏力的炁息反馈回来,让端木瑛的心直往下沉!肺腑重创,心脉受损,剧毒侵体,失血过多几乎每一条都是致命伤!他能撑到这里,简直是个奇迹!
此刻的王子仲,面色金纸,嘴唇发紫,浑身冰冷,只有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他那双曾经闪铄着狂热光芒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沾着血污和尘土,显得无比脆弱。
哪里还有半分之前谈论要超越张玄清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濒死的凄凉与无助。
端木瑛看着他那副惨状,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无论理念如何分歧,这终究是一条性命,一个她认识的人,一个曾经志同道合探讨医道的朋友。
“唉”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从端木瑛口中溢出。那里面包含了无奈、怜悯,以及一丝对自己之前是否过于冷漠的反思。
她不再尤豫。
“来人!快帮忙抬进去!”她朝院内轻唤一声。
很快,两名被惊醒的药童匆匆跑来,看到门口的惨状,也吓了一跳,但在端木瑛镇定的指挥下,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王子仲抬起,快步送入内堂的静室。
端木瑛立刻开始了紧张的救治。
她先是取出济世堂秘制的保命丹丸,撬开王子仲的牙关,用温水送服,吊住他一线生机。然后,她施展银针,手法如飞,精准地刺入各处要穴,疏导混乱的炁息,护住心脉,延缓毒素扩散。接着,她又取出最好的金疮药,小心地清理王子仲身上狰狞的伤口,进行包扎。
整个过程中,端木瑛全神贯注,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能感觉到,王子仲体内有一股奇特而精纯的生机能量在自发地、极其缓慢地修复着最致命的损伤,这应该就是他所说的“双全手”的力量。但这股力量此刻也十分微弱,如同萤火,无法驱散厚重的死亡阴影。
“好霸道的剑气好阴毒的掌力”端木瑛眉头紧锁,感受到伤口中残留的异种炁息,心中对追杀者的狠辣有了更深的认知。若非王子仲自身有异术护体,恐怕早就死透了。
救治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王子仲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至少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关头。
端木瑛疲惫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湿毛巾轻轻擦拭着王子仲脸上的血污。看着他那张因失血而苍白、因痛苦而微微蹙眉的脸,她的眼神复杂难明。
理性告诉她,收留王子仲,等于将济世堂乃至她自己置于极大的风险之下。一旦消息走漏,后果不堪设想。
但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人,那句“医者仁心”的祖训,以及内心深处那份无法磨灭的善良与不忍,让她无法做出将其弃之不顾的决定。
“罢了”端木瑛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既然你逃到了我这里,便是与济世堂有缘。无论如何,先救活你再说吧。”
她站起身,对守在外面的药童吩咐道:“加强戒备,任何人问起,就说我在闭关钻研医术,不见外客。里面的这位是远方来的重病亲戚,需要静养,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小姐。”药童躬敬应道。
端木瑛回头,又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王子仲。
收留他,是对是错?未来又会引来怎样的风波?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刻,她是一个医者,无法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