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性的开场和何长官一番冠冕堂皇的训勉之后,众人稍事休息。
陈明德瞅准机会,快步走到方默身边,脸上堆起近乎谄媚的笑容,压低声音道:
“方军长,借一步说话?”
方默挑了挑眉,随他走到大厅一侧相对僻静的角落。
甫一站定,陈明德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语气带着十二分的诚恳与歉意:
“方军长,误会,上次纯属天大的误会。”
“卑职回去之后,军事委员会已严令彻查,现已查明,那些所谓的举报和证据,均系小人伪造构陷,意图破坏团结,损害抗战大局。
卑职当时也是受了蒙蔽,未能明察,实在惭愧,还望方军长海涵,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方默的脸色。
方默听着这番滴水不漏的解释,心中冷笑。
严查?伪造?
不过是找好了台阶,希望将那场不成功的政治陷害一笔勾销罢了。
他拉长了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语调:“哦——?”
这一声“哦”,拐了几个弯,听得陈明德心头一紧,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
方默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伸出手,先是在陈明德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仿佛长官勉励下属。
随即,在陈明德尚未反应过来之际,那只手又向上移,带着些许力道,在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
动作不算重,侮辱性却极强。
“哦,我知道了。”
方默收回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陈明德的脸色瞬间涨红,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如同开了染坊。
他好歹也是堂堂少将,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的折辱?
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却被他死死压住。
他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之前的战斗,方默已经打出了赫赫威名,也打出了足以让高层投鼠忌器的资本。
此刻翻脸,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再次微微鞠躬:
“方军长宽宏大量,明德感激不尽。”
说完,几乎是逃离般迅速转身,用手半掩着脸,脚步匆匆地消失在人群之外。
方默看着他那略显仓皇的背影,眼神微冷,并未再多言。
有些账,可不是几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勾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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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以何长官为首的特使团,趁着彭城会战即将发起的由头,在彭城拉着李司令,大摆筵席,宴请各路将领。
席间觥筹交错,何长官满面春风,对在座的各位集团军司令、军团长们不吝赞美之词。
他从川军出川抗敌的义举,再到桂系、西北军等部近期战斗中的功绩,一一褒奖。
封官许愿,提振士气,这也是白党面临大战时的传统艺能了。
无非是希望这些手握重兵的将领们,能在接下来的恶战中竭诚效命。
当然在与会的方默看来,这也是白党的老传统了,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嘛。
宴会之后,还特意举行了一场规模不小的表功大会。
何长官亲自为第五战区的有功部队的代表授勋。
聚光灯下,自然少不了近来风头最劲的第69军。
方默以及钱明、吕浩然、周卫国、孟烦了等69军主要将领,依次上台。
何长官亲手将一枚枚闪亮的勋章佩戴在他们胸前。
授予方默的,是二等宝鼎勋章,表彰其在金陵和沪上战役中的卓著战功。
何长官握着方默的手,面对镜头,笑容和蔼,言辞恳切:
“方军长年轻有为,国之干城。望你再接再厉,于即将到来之彭城会战中,再建殊勋,扬我国威。”
“谢长官勉励,吾必竭尽全力,报效国家。”
方默立正敬礼,声音洪亮,姿态无可挑剔。
台下掌声雷动,镁光灯闪烁不停,记录下这“将相和”、“上下同心”的感人场面。
然而,在这表面的风光与和谐之下,知情者都明白,白党高层此刻的内心,远非看上去那么平静和情愿。
他们也愁。
69军打的坚持,这是捂不住的事实。
全国民众的眼睛看着,各地大小军阀、地方势力的耳朵竖着。
虽然内部明眼人都知道高层某些人对这支突然崛起的、不太听话的强悍部队心存忌惮,有无数的小算盘,但偏偏在明面上,还必须装出一副公平公正、有功必赏的姿态。
没有十足的理由和恰当的时机,他们还真不敢轻易动方默。
毕竟,如今的大夏,虽然名义上统一在一面旗帜下共同抗击倭寇,但内部自有一套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平衡。
滇系、桂系、晋绥军、西北军,乃至都在看着。
若是毫无借口就强行剥夺方默的兵权,吃相太过难看,立刻就会引起其他非嫡系势力的强烈反弹和猜忌,好不容易维持的统一战线就可能出现裂痕。
上次戴春风搞的那点黑材料,试探失败,反而打草惊蛇。
如今,他们只能暂时捏着鼻子,给方默和他的69军发奖金,发勋章,把面子功夫做足。
先把眼前的彭城会战应付过去再说。
至于以后
自然是寻找机会,尝试分化、拉拢,慢慢渗透。
授勋仪式结束后,方默走下台,胸前的勋章沉甸甸的。
他摸了摸那冰凉的金属,嘴角勾起弧度。
这勋章,与其说是荣誉,不如说是对方实力的暂时承认,以及
一层暂时的护身符。
他抬眼望去,何长官依旧在和蔼地与各位将领寒暄,陈明德则远远地躲在人群外围,神色阴晴不定。
李司令站在一旁,面色平静,目光中却带着一丝了然。
方默知道,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至少此刻,他赢得了喘息和壮大的宝贵时间。
接下来,彭城战场见真章。
他要用更辉煌的战绩,让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统统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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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北风卷过华北平原裸露的田野,一条灰黄色的公路,如同僵死的巨蟒,蜿蜒伸向远方。
公路上,一股土黄色的洪流,正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