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面露难色,望向灵犀。
后者却是心止如水,神情没有泛起半点涟漪。
先前下了决定之后,便再无外物能动摇他的禅心。
“说起来既是画圣孙女,却为何来了这绣执院?”
许仙听着灵犀疑惑自语,无奈道:“大师,这事情只怕不是现在的重点。”
他话音刚落,便听祁春兰道:“入画,最近可备有考题?”
人群中一姿色稍显寻常,脸颊微圆的杏黄裙女子嗯了一声:“妈妈且等,容妾身回房去取。
祁春兰颔首:“速去速回。”
入画提着个樟木匣子快步返回,匣盖掀开时,一幅绢本设色的《执扇待渡图》静静躺在锦缎上。
甲板上众人此时也顾不得饮酒作乐,纷纷凑上前来观看。
只见画中仕女斜倚临河窗畔,手中团扇半掩面,眸中笑意浅淡却执着,望向湖面的眼神似含秋水,案头摆着半盏冷茶,窗棂外留白处,只勾了几笔待发的船帆轮廓。
“这便是考题。”
入画声音轻柔却带着底气:“请大师补全窗畔景致,需合一个‘待’字意,且要让妾身瞧着顺眼。”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低笑:“画圣孙女的‘顺眼’二字哪那么容易?这和尚怕是要栽了。”
灵犀上了浅桥,俯身凝视画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紫檀笔杆。
这正是他抄经多年用惯的那支,笔杆上还沾着淡淡的檀香墨。
此次离了烂柯寺,他专门将这笔随身携带,本也就是对烂柯寺留个念想的物件,没成想此时却真派上了用场。
“和尚要用抄经笔补风月画?”
先前殴打周阳的紫衫男子早已走近,此时猜出这笔的用途,不屑嗤笑。
“莫不是要画个佛象在扇面上?”
众人中亦有些附和的笑声响起。
灵犀恍若无闻,只是弯腰赏画。
忽的,他注意到画中仕女握扇的指节微曲,似在攥着什么念想。
灵犀抬眼,恰见入画垂眸整理裙摆,杏黄裙袖口内里不易察觉处缝着块素色补丁,针脚粗粝,与她一身精致打扮格格不入,倒象是男子手笔。
灵犀猜到什么,眼神微凝。
稍加沉吟,他右手微动。
见他欲下笔,入画忙递过一方砚台,磨好的松烟墨泛着温润光泽。
灵犀轻轻摇头,从怀中取出自己的檀香墨锭,递给入画。
那墨同样是抄经时攒下的,是灵犀以藏经塔内零零散散的檀香、松脂自制的抄经墨,遇绢不散,还带着淡淡的禅香。
入画研磨片刻,柳眉微动道:“大师雅兴,果真好墨。”
“贫僧前些年枯坐实在无聊,寻的解闷玩物罢了。”
客套一句后,灵犀终于落笔。
他手腕轻转,没有补画船帆,也没有添描柳色,只在窗棂留白处画了株并蒂莲,莲苞并蒂而生,左瓣残缺,右瓣略拢。
祁春兰皱了皱眉。
若单论工笔,这画实在寻常。
众人也看得愣住,清倌儿们扒着鲛绡帐,她们多看不懂这画的水平,只是满脸不解道:“这莲与“待”有什么关系?”
紫衫男子不屑一笑,满脸都是一切尽在他预料之中的神情:“且不论是否切题,但是这画的水准,便让人笑掉大牙。”
祁春兰摇着檀香扇,轻叹道:“大师这画,怕是”
灵犀放下笔,指尖轻触扇面的莲纹,清澈的嗓音穿过喧嚣:“醉翁之意不在酒。”
话音刚落,楼上突然传来一声轻赞。
小青不知何时已站在戏台栏杆边,绿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斜睨了紫衫男一眼,面露轻篾,指着扇面道:“看不懂便莫要瞎说惹人笑话,妈妈你且细看,这画补得妙啊。”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那淡墨莲花旁,灵犀竟以簪花小楷题有一行蝇头小字。
“信为道元功德母,莲心持诺待君还。”
祁春兰猛地睁大眼睛,拿起画卷凑近细看。
只见那莲画虽小,细看下却笔触圆润,带着多年水磨功夫化来的沉静力道,且簪花小楷与画中仕女的秀雅气质浑然一体,檀香墨的香气通过绢本散出,竟压过了周围的脂粉气。
祁春兰忽的想起入画曾说,她爷爷常言:“丹青补缀之至境,在续其神韵,非徒摹其形骸。”
祁春兰正要再说什么,手中的画卷却被身旁的入画猛地抢了过去。
后者身形猛地僵住,指尖死死攥住裙角。
入画进了这绣执院已有数年,举止行事向来得体讨喜,今日这般失态,倒是让祁春兰愣在原地。
围观众人更是疑惑,安静等待下文。
“信为道元功德母,莲心持诺待君还”
入画轻声呢喃,反复将灵犀这句子咂摸了几遍。
半晌,她抬眼望向灵犀,眸中近乎要化为实质的震惊夹杂着些许其他情绪,有期许,有失落,还有几分小女子作态的羞怯。
“大大师怎知”
“知道什么?”
祁春兰一头雾水。
周围众人更是纷纷化为了不明就里的丈二和尚。
灵犀轻声道:“画中仕女眸有归光,案头茶未凉,是心有牵挂,施主袖口补丁针脚非是女子所绣,想来是意中人所缝。”
他话音顿了顿,目光又扫过入画腰间,那里隐约露着半块玉佩,纹路是“并蒂莲”,却只有半片。
“且这画中留白想来入画施主并非故意留白,而是本有想画之物,只是因为某些缘由迟迟未曾动笔,后来干脆用作考题。”
祁春兰吃了一惊,她守着绣执院这些年,竟不知入画还有这般心事,正待追问之时,灵犀灵觉微动,转头望向湖面远处,嘴角蓦然勾起一道弧度,暗暗感叹。
“老天倒是偏爱贫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此时而来。”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笃定:“他来了,带着这玉佩的另一半。”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有些聪慧的已从了先前之事中猜到了七七八八,此时更多是质疑灵犀所说的他来了三字。
“和尚莫不是胡诌?哪有说等就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