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3章 夜大初体验:冰火两重天
没几天就到了8月底。
报到日终于还是来了。
下了班,三人拖着下工后沉重得象灌了铅的双腿,跟在神色如常的李开朗身后,来到了夜大。
公示栏前人头攒动,大多是和他们一样穿着沾满油污工装、面带倦容的年轻人。
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名字,三人的名字夹杂其中。
“这届人还挺多的,比我当初都多了三分之一。”
李开朗粗略一看公示栏上的名字,人数比他那一届还要多个一二十个。
没多想,便带着三人去到教室。
不大的教室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一张张形色各异的脸格外清淅,疲惫、迷茫、新奇、忐忑种种情绪交织。
角落里,几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小伙子斜倚着墙壁,工装纽扣随意地敞着,眼神空洞,一副被生活榨干了精气神。
多半跟小赵这他们同病相怜,多半是单位硬派来的“难兄难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前排的几个人。
那几人眼神热切、新奇地环顾着证件教室,一看就是盼着来的。
“以后这就是你们上课的地方了。”李开朗环顾了一下稍显凌乱的教室。
“也都别闲着把卫生搞一下。”
“哦,好。”小赵三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应声,立刻起身,目光搜寻着扫帚和抹布。
这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看着“指挥若定”的李开朗,他神态自若地站在显眼位置,语气自然,不少人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了夜大的工作人员或老师代表。
“愣着干嘛,搞卫生了!”
角落里一个被硬派来的小伙子,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朝着同伴喊了一嗓子。
这一声如同号令,打破了僵局。
教室里的人纷纷动了起来。
没人组织分工,大家却默契地各自找活儿干:扫地的扫地,擦桌的擦桌,摆凳子的摆凳子。
李开朗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这“自发自觉”的场景,眼神里满是困惑,低声自言自语道:
“奇了怪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多说啊。
随后陆陆续续又有学生进来报到。
新来者看到李开朗“气定神闲”地“监工”,再看看忙碌的众人,也都默不作声地添加了打扫的行列。
这景象让李开朗更加疑惑,但随即又释然,暗自点头:“这届学生的素质还挺高,觉悟不错。”
他这个想法,恰巧被几个偷眼观察他的学生捕捉到,于是大家干得更加卖力了。
不能让这位看起来挺有威严的“老师”失望嘛!
好一阵子忙活,教室终于窗明几净,桌椅整齐。
大家也累得够呛,三三两两找地方坐下,捶着酸痛的腰腿。
毕竟刚一下班就来,身心都有些疲惫。
一个同样穿着工装、脸上还带着点机油气的小伙子擦了把汗,走到李开朗面前。
“老师,接下来我们还要干什么?”
“老师?”李开朗一愣,疑惑地转头看了看空旷的讲台和四周,确认没别的老师在,这才指着自己鼻子。
“你是在跟我说话?”
“是啊,您不是老师吗?”
小伙子脸上的表情瞬间从躬敬变成了怀疑,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李开朗身上上下扫描。
普通的工装,沾着油点,怎么看也不象斯文的教书先生。
“我不是老师。”李开朗坦然道。
“不是老师?!”小伙辅音量陡然拔高。
“不是老师你杵那儿干嘛?!光看着不搞卫生!都是来上课的学生,就你最特殊,啥也不干啊!耍官威呢?”
他指着李开朗,语气充满火药味,这突如其来的指责立刻引来了众人探究的目光,空气瞬间凝固。
“谁跟你说我是学生的?”
李开朗正要解释这乌龙,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及时雨般化解了这尴尬的局面。
“李开朗?你怎么在这儿?”
李开朗闻声回头,脸上立刻露出真诚的笑容:“严老师!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严万彬,他指了指教室:“我教这个班的学生,你呢?”
他上下打量李开朗,带着一丝调侃,“怎么?回炉重造?”
“哪能啊严老师,”李开朗笑道,指了指坐在一旁正看热闹的小赵三人。
“我是送我们轧钢厂这三位同志过来报到,头回来夜大怕他们不熟悉路,带他们认认门儿,熟悉下环境。”
严万彬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随即,他面向教室里所有投来好奇目光的学生,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介绍道:
“正好,趁这个机会给大家介绍一下。”
“这位李开朗同志,是我们夜大今年的优秀毕业生!以理论、实操双料第一的优异成绩毕业。”
简单介绍一番,众人都为李开朗的成绩纷纷惊呼。
尤其是刚才指责李开朗的小伙子,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尴尬地缩回了人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开朗摆摆手,谦虚一二:“都是严老师教得好,严格要求打下了好底子。”
身份明了,误会解开,严万彬也已到场主持,李开朗便准备告辞。
第一天报到自然不上课,领完一摞教材,又听了夜大的规章制度、课时安排等要求后,便到了组建学习小组的关键环节。
“夜大学习不容易,时间紧任务重,单打独更难成功。”
“大家互相报一下大概的家庭住址,看看有没有住得近的,最好能组成学习小组。”
“这样平时下班后或者周末,可以聚在一起讨论问题,互相答疑解惑,分担压力,学习小组的作用非常大。”
“往届的经验证明,配合默契、互帮互助的学习小组,毕业率要高得多,学习效果也好得多。”
学习小组这个还是很重要的,没看金建贤所在的四人小组,都成功毕业了。
其他小组,也就几个毕业。
可见一个好的学习小组还是很重要的。
教室里很快响起此起彼伏报地址的声音,带着各地的口音。
“我家住西直门那边”
“我住海淀黄庄”
“南锣鼓巷”
“东四牌楼”
“我家住在”
大家一边自我介绍,一边用目光探寻着邻近的伙伴。
地域无疑成了天然的分组线。
小赵、黄进、何宇三人虽然各自住得稍有距离,但三人同属轧钢厂技术科,自然而然就归在同一组。
毕竟是一个厂出来的,互相知根知底,沟通起来也方便,总比和陌生人磨合要强。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个钟头,却仿佛耗尽了大家最后的精力。
大家带好书本,也就放学。
小赵三人拿着厚厚的书本回去,顿时脸都黑了。
“上学的时候要读书,现在上班了还要读书,难啊!”
三人简单翻阅了一下,还是有不少复杂的公式、抽象的概念,砸得他们晕头转向。
所幸有李开朗在,不懂的还能问他们。
第二天上班,三人顶着黑眼圈出现在技术科。
萎靡不振的状态让办公室众人纷纷侧目,带着同情和些许幸灾乐祸。
“不是,你们仨咋回事,昨天不是去夜大领书吗?咋地,上了一天课不成?”众人好奇问道。
小赵连眼皮都懒得抬,几乎是“瘫”进自己的椅子:
“别提了,昨儿个拿到书,我就回去看了,好家伙!那可真是好家伙!整的跟天书似的,根本看不懂。”
“谁说不是呢!,看了半宿了,才看懂七七八八,这日子可咋整啊!活活把人熬死!”黄进仰天长叹道。
何宇还算相对冷静,但眼里的血丝同样昭示着他的煎熬。
他看向李开朗:“李哥,以后可真得麻烦您了,死皮赖脸我们也认了,求您抽空给我们仨补补课、划划重点、讲讲窍门。”
“不然这夜大,我们怕是连第一个月都熬不过去就得缴械投降。”
李开朗看着三人凄惨的模样,心里也是哭笑不得,“好说好说。”
“大家都是一个科的兄弟,能帮的我肯定帮,不过学习这事儿,关键还是靠自己下苦功夫去啃。晚上下班,或者周末,你们攒攒问题,随时来找我。”
王主任看着自己“强行指派”的三人组状况也无可奈何。
不得已找他们谈了次话。
“厂里看着呢,你们代表轧钢厂的脸面,再难也得撑住。技术科就是你们的后盾,工作上能减的担子,科里尽量给你们减。”
“一些锁碎的、耗时间的杂活,跑腿的、填报表的,我会安排科室其他人多担待点。”
“至于技术问题,多请教李开朗,他是过来人,有经验。”
听完王主任讲过话,三人还得上班,跟着老张工等人去车间巡视看看。
顿时,三人“悲壮”的状态,成为了工人们茶馀饭后的谈资。
“听说了吗?技术科那仨小子,昨儿个才去的夜大,今儿个就顶着熊猫眼,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活该,谁让他们摊上了,要去我也不去,白天累死累活,晚上还去遭那罪?图啥?”
“话不能这么说,李开朗不就熬出来了?现在多风光!”
“有几个李开朗啊?那是狠人!咱普通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安稳拿工资就得了,瞎折腾啥?”
“所以说啊,厂里这政策,好是好,就是太不接地气了。不是那块料,硬按着头喝水,能行吗?”
“杨厂长也是好心,想培养人才”
“好心有时候也办坏事啊!”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都传到了杨厂长的耳朵里。
他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窗外林立的厂房和忙碌的工人,眉头紧锁。
小赵三人艰难适应的状况,象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预想到了困难,但没预想到工人的抵触情绪如此普遍和强烈。
“难道真是我脱离实际了还是说,我们的方式方法出了问题??”杨厂长对自己决策产生了怀疑。
他回想起万慎之前委婉提到的:“厂长,道理大家都懂,知道学技术重要。”
“可现在晋升考核停了这么久,干好干坏一个样,看不到盼头啊。”
“多学多干,短期内也看不到明显的好处,反而要牺牲休息时间,甚至影响生活,这自然就没人愿意。”
最重要的,还是晋升考核停了。
晋升考核停摆,仔细算来,已经超过一年半了。
人心散了,缺乏向上的动力,再好的政策也会在执行层面变形、扭曲,最终落空。
杨厂长决定,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即着手在厂内置立自己的培训体系。他再次召来万慎。
杨厂长痛定思痛后,“小万,夜大名额的事,给我们敲了警钟,靠外部的‘等’和‘派’,是不行的。”
“我们必须立足自身,把培训抓起来!就在厂里办!利用工馀时间!”
“厂长,您的意思是?”。
“你立刻去做几件事:”
“一是去车间问问,跟老师傅、普通工人,特别是年轻工人聊聊。”
“就问他们工作中最头疼的技术难题是什么?希望厂里在技能提升方面提供什么帮助?学好了,希望得到厂里什么样的认可和奖励?要听到最真实的声音!”
“把老师傅作为技术骨干代表拉进来,让他们结合实际生产!解决实际问题!目标是学了就能用,用了就见效!别搞那些花架子。”
“还有奖励,过去我们太忽视这一块了。”
“你好好想想,能不能把培训考核成绩和岗位晋升、工资定级、奖金发放挂钩?一定要让大家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尝到学习的甜头!”
杨厂长的思路越来越清淅,“要让学习好、技术精的人,在厂里真正‘香’起来!让大伙儿觉得,学习和钻研技术是有奔头的!”
“考虑到大家的实际困难,培训时间要灵活,可以利用班后一小段时间,或者周末抽半天。形式也要多样,怎么有效怎么来。”
“甚至可以搞‘师徒结对’,鼓励老师傅带徒弟,把绝活传下去,带好了徒弟,师傅也有重奖!”
万慎飞快地记录着,他能感受到厂长这次是下了大决心,思路也更贴近实际了。
“是,厂长!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办。”
“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