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之所以没有上书奏请册封太子,另一个原因就是官家在去年就开始名工部修缮东宫了。
东宫已经空置了二十多年,年久失修。
官家本来就打算在赵睿十岁后择期册立太子,自然早早的修缮东宫。
百官一看就知道官家准备立储了,自然没必要多此一举。
那么多人进宫也不方便,去东宫最合适了。
赵睿闻言却眉头微蹙,道:“父皇是打算还按照往年一样授官?”
朝廷授官有个固定的章程,会从中挑选一部分进入翰林院和各个馆阁,这部分占比很小。
还会选一些充入六部,担任基层官员。
这两部分可以看做是朝廷对人才的前期培养。
剩下的那大部分,才会授予地方官职,下放地方。
不管是进入翰林院和馆阁,还是进入六部等衙门,前途比那些直接外放的都要强的多。
赵睿原本以为自己挑选了那么多人,父皇应该会把剩下的那些全部给安排去地方。
如今看来,父皇还是要按照之前的授官方式。
之所以压着不授官,就是在等待他淘汰一部分人,确定到底要留下哪些人。
到时候,朝廷才好授官。
否则赵睿把最优秀的百人挑出,朝廷总不能在剩下的人中选人进入翰林院和六部吧?
那到时候被赵睿淘汰的那一部分,又该怎么安排?
总不能一群排名靠后的进士被选入了翰林院和六部,而成绩更好的却被安排去了地方吧?
届时不说会被读书人质疑,就连那些被赵睿眈误的人也会心怀怨气。
“这是自然。”
官家点头道:“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岂能轻易更改?”
“可翰林院和六部这些衙门,并不缺人,就算这次科举不补充也没有任何影响。”
赵睿反驳道:“真要按照原来的流程,一些原本才能低下,本来只能下放地方的官员,却被留在汴京当成人才培养,对以前的官员岂不是不公平?”
大宋根本不缺官员,甚至因为各个衙门的拆分,导致原本一个人干的活,变成了三五个官员一起干。
就拿三司来说,其职权大部分都是原本户部的职权。
朝廷设立三司后,并没有缩小户部的官员配置。
等于说户部被拆分为户部和三司,户部原来的官员人数没有减少,三司还是一套比户部更庞大的机构。
甚至为了多安置一些官员,对各个衙门的官员配置还增多了。
因此朝廷的各个衙门,其实并不缺人,也无需每次科举都补充官员。
“你能想到这一点,朕很欣慰。”
官家微笑道:“但你即将成为储君了,考虑问题就不能如此片面。
为君者固然要保持公平,可世上哪来的绝对公平?
你从中选取了一部分进士,这些人能被储君看中,心中定然激动。
而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也因为你选择了一部分人,所授的官职比正常情况下要好许多,也会感激于你。
至于公平这个问题,朝廷是按照正常流程去选官。
未入仕的读书人没有资格插嘴,而已经入仕的官员,即便反对阻止,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如此一来,等于没用多大代价,你便赢得了这次科举近四百个进士的感激。
得人心者得天下,公平固然重要,却没有人心来的重要。
当然,这也非绝对,需要你自己去衡量。”
“父皇说的儿臣明白,但儿臣却认为在这件事上,并不适用。”
赵睿摇头道:“儿臣不认为那些人因为感激儿臣,将来就能对儿臣唯命是从了。
为了没有多大作用的感激,就破坏公平,孩儿认为并不值得。
更何况,那些人也没有太大施恩的必要,不是么?”
赵睿从不认为受百官和读书人夸赞的皇帝,就一定是好皇帝。
历史上那些仁宗庙号的皇帝,哪个不是深受百官爱戴?
但他们的仁是对所有人的么?
并不是,而是针对官员和读书人的。
为君者对读书人和文官越好,越会受读书人的称赞和爱戴,反之亦然。
得到那些人的感激和爱戴,当将来自己触碰到他们利益之时,这些人该反对还是会反对。
见父皇不为所动,赵睿发出了灵魂拷问。
“父皇当年叫停新法,朝中大多数官员都夸赞父皇圣明。但有因为他们的感激,而使朝廷积弊问题得到丝毫缓解么?”
“你放肆!”
官家怒喝道:“你这是在怪朕当年不该叫停新法么?”
这件事可以说是官家的逆鳞,毕竟是他主动生出变法的念头,然后让范大相公和富相公等人主持变法的。
最后又是他先动摇,导致新法失败的。
要知道范大相公等人主持变法,等于是和朝中大多是官员为敌。
也就范仲淹临死前没有见到官家,否则怕是要问一句:“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儿臣并无这个意思。”
赵睿摇头道:“相反,新法本身就不可能成功,若是不叫停,只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他并不是因为怕父皇发怒才这么说的。
庆历新政的失败看似是阻力太大,和父皇的妥协。
但那完全是倒果为因,只是表象罢了。
后者先不说,阻力的问题在变法前就该考虑到,那是客观存在的因素。
兵法都说先虑败,后虑胜。
意思是打仗前的先考虑好失败的可能和失败后该如何应对,做好相应的准备。
变法也是同样的,在变法前,考虑会遭遇到的阻力和应对办法,这是最基本的吧?
若是把这些当成失败的原因,只能说变法者在一开始就过于天真,试问又怎么成功?
当然,赵睿也不是因为那是自己的父皇,就为其开脱。
他只是说当时叫停,从结果来看,其实是好的。
王安石变法阻力一样大,神宗倒是很支持,没有很快放弃。
但结果呢?
那样的坚持毫无意义,反而导致各种矛盾愈发严重。
赵睿认可父皇叫停变法的只是结果,而非叫停的过程。
父皇叫停新法,可不是因为他看出新法不可能成功,而是阻力加之他对范大相公等人的怀疑。
因此赵睿刚刚只说新法注定了失败,不叫停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却没有说父皇叫停新法是对的,这是两个概念。
但官家显然没有听出这层意思,难看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