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的声音在绝对秩序构成的殿堂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绝对静止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足以颠覆整个世界。
记录者的光影，在那尊由无数几何线条构成的“造物主”模型前，静静悬浮。
它没有立刻回答。那片纯白的空间陷入了一种比死寂更加深沉的沉默，仿佛整个【真理方舟】的运算核心，都在处理这个被触及的、最终的禁忌。
陈凡没有催促。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合道境圆满的道心，让他能够清晰地捕捉到这片空间中，每一缕信息流最细微的战栗。他在等待，等待那把悬挂在所有“回收员”头顶的、最终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许久，记录者的声音才重新在陈凡的识海中响起，那声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不带一丝冗余的情感，像是一段被精确执行的、早己写好的程序。
“工具，需要维护，需要升级，也需要报废。”
“回收员，作为协议最高效的执行器，同样需要更新换代。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旧的回收员会沾染太多的因果，会产生自己的意志，会成为系统内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记录者的光影手臂，缓缓抬起，指向了陈凡的神魂深处，那个无时无刻不在跳动着的血色烙印。
“倒计时，是你的‘任期’。”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中了陈凡的认知核心。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那是某种考验，某种限制，甚至是某种保护机制。他唯独没有想过，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冷酷的任职期限。
“任期？”陈凡的神念波动了一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是的，任期。”记录者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解释道，“每一个纪元，协议都会在无数个星域中，投放无数个回收终端。这些终端会各自成长，相互竞争，最终，只有一个效率最高的，能够脱颖而出，就像你一样。”
“你，陈凡，是你这个纪元，这片宇宙扇区内，最出色的员工。你谨慎，你高效，你完美地执行了回收任务，为协议积累了海量的‘负熵’。”
这番话，听上去像是褒奖，但陈凡却从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词——“积累”。
他没有打断，他知道，最关键的部分，即将到来。
“而当一个纪元走向尾声，当宇宙的热寂进程需要一次大规模的‘负熵’注入来延缓时，协议便会进行一次最终的‘结算’。”
记录者的声音，在“结算”两个字上，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仿佛那背后，隐藏着足以让神魔都为之战栗的恐怖真相。
它面前的虚空中，纯白光柱投射出新的影像。那是一个与陈凡神魂深处一模一样的【轮回之墓】模型。随着记录者的解说，这个模型开始发生变化。它那古朴的墓碑之上，血色的倒计时，走到了尽头。
归零的刹那，整个【轮回之墓】模型，并没有崩溃，也没有消散。它只是猛地一震，然后，其内部所有复杂的、代表着“签到”、“蕴养”、“屏蔽”功能的符文结构，都在一瞬间，被一股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抹除、清空！
那感觉，就像一块被使用了无数次的硬盘，在最终时刻，被执行了最高权限的“格式化”指令。
“当倒-计时结束，你这个回收终端，将被彻底格式化，清空所有个性化数据，恢复到最原始的出厂设置，等待被投放下个纪元，寻找新的宿主。”
陈凡静静看着那被格式化后，变得空洞而纯粹的【轮回之墓】模型，眼神深处，一片幽暗。
“那我呢？”他问出了那个决定自己命运的问题，“作为宿主，作为这个最出色的‘员工’，我的结局是什么？”
记录者的光影，缓缓转向他。那张模糊的面孔，仿佛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于“怜悯”的情绪。但那怜悯，并非针对陈凡这个个体，而是针对所有被卷入这份协议的、自以为是的生命。
“你问了一个好问题。”
“旧的回收员，本身就是最宝贵的资源。一个任期结束的回收员，尤其是像你这样，从业无数岁月，从微末中崛起，一路签到、回收了无数强者，甚至亲身经历了宇宙轮回，道心圆满，晋升合道境的顶级回收员。”
记录者的话语，像一把手术刀，一层层地，剥开陈凡所有的骄傲与成就，露出其下血淋淋的、作为“资源”的本质。
“你，连同你那亿万年来，通过签到、回收、掠夺，所积累的所有能量、所有信息、所有法则感悟、所有记忆、所有道韵所有的一切，都将被那清空后的【轮回之墓】，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一次‘回收作业’。”
“届时，你毕生的积累，将不再是零散的、一份份的回收物。它们将被打包、压缩、提纯，成为整个协议中，最大、最精纯、也最完美的一笔‘负熵’。”
“然后，这笔庞大的‘负熵’，将作为最重要的‘祭品’，被一次性地，献祭给造物主，用于延缓宇宙的死亡，或者，成为开启下一个纪元的第一份燃料。”
轰！！！！
陈凡的脑海，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彻底炸开。
他一首以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谨慎，所有的谋划，所有他引以为傲的“苟道”，所有他苦苦追求的“长生”，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荒诞到极致的笑话。
原来，他不是在为自己积攒资粮。
他只是在为别人，养一头最肥的猪。
他每一次签到变强，每一次突破境界，每一次欣喜若狂，都只是在为自己这头“猪”增膘添重，好让最终宰杀时，能有更多的产出。
他那所谓的、熬死所有人的长生之路，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被精心设计好的、最大的骗局。终点早己注定，过程中的一切，都只是在为那个终点，增加筹码。
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被愚弄了亿万年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地心岩浆，轰然喷发！但诡异的是，这股怒火并没有让他咆哮，没有让他失态。它只是在他的神魂深处，化作了一片绝对的、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法则的杀意。
他看着记录者，那双空洞的、能容纳万物的眼睛里，第一次，倒映出了一片毁灭的景象。
记录者似乎感受到了这股足以威胁到它存在的恐怖杀意，但它的声音，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它只是伸出光线组成的手臂，轻轻地，在陈凡面前，划上了一道无法逾越的、代表着“宿命”的界线。
它用一句最平淡的、却也最残忍的话，为这场终极的揭秘，画上了句号。
“你追求的长生，是你最大的枷索。”
“你不是长生者，陈凡。”
“你只是被圈养的、等待出栏的、最肥美的一份‘燃料’。”
话音落下，整个纯白色的殿堂，陷入了永恒般的死寂。
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陈凡静静地站在这片代表着绝对真理与秩序的空间中，他一首以来赖以生存的信念，他那从江城西郊陵园开始，就坚定不移的追求，他那“熬死所有人”的道，在这一刻，被从根源上，彻底地、无情地，轰然粉碎。
他被推进了一个绝对的、由造物主亲手设定的、没有任何逻辑漏洞的必死之局。
还有出路吗？
当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成为祭品时，你，还能往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