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廷之内百官云集,人头攒动,却又孤寂如默,鸦雀无声。
唯有田开疆时不时发出两声哼唧,方才让人醒悟,刚刚西城门险些失守,临淄城险些陷落。
都城陷落其实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诸国之间战争,今天你打下我的都城,下一代人发奋图强,收复都城后再推平仇人家的都城,来回往复,确实不算天塌下来的大事。
周天子都灭过一次都城,习惯就好。
大不了迁都嘛,多大的事。
可春秋战争中,一国国君被俘,代表着齐国战败,战败者割地赔款,向敌人朝贡纳彩。
要是让天下人看见泱泱齐国朝吴国称臣纳贡,那可真是比国都沦陷,还让君臣难受。
齐为霸主之国,吴在霸主眼中是为蛮夷,此等耻辱不啻于楚问天子九鼎。
“君上,古冶子将军经脉骨骼俱断,己非药石可医,往后恐怕是要看其自身造化了!”
“古冶子”
齐公一边擦着额头上的虚汗,一边捂着胸口。
他是真难受,继位时间不长,亲信就那么多,还没开始收服军方那些刺头,自己这边就先倒下了两员大将。
本来就想集权化的齐公如何能不心痛。
陆远在为吴国精锐折损数百,夸父营折损数十而心痛,殊不知在齐廷内有人其实比他更心痛。
“那吴军如何?”
“己暂且归营,不过”
“不过什么?难道还有什么坏消息能比当下更坏吗?”
田穰苴忧心忡忡的回道:“吾观吴军动向,正在面向我临淄城方向修建营盘,设鹿砦、拒马,不像是准备再行攻城之事,反倒像是怕我们出城攻取他们的营寨,此事颇为蹊跷,吾还未思虑透彻,不知此为何解!”
“不攻城了?
杵臼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不过很快他又忍不住羞愤的涨红了脸。
“他陆远是什么意思?羞辱寡人不成?”
“欺负人,太欺负人了,寡人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齐公杵臼发怒,拔出内侍捧着的饰剑就朝外冲,一副要出城与吴军决一死战的模样。
慢走几步后发现身边居然没人拦他,他又更加羞愤的回头,对着田穰苴提醒道:“穰苴,且为寡人驾车,寡人士可杀不可辱,定要出城斩了那吴蛮狗贼的项上人头。”
田穰苴这才后知后觉的上前拦住齐公:“君上不可啊,事有可忍,有不可忍,您为国君怎能亲自上阵与那蛮夷肉搏厮杀!”
“那我该当如何?那吴蛮不仅偷袭我都城临淄,甚至还反向修营盘辱我齐国无人敢战,这口气叫寡人如何忍得下去?”
“莫要冲动,君上冷静!我齐国人才济济,何至于让君上亲自出马?”
“人才济济?来啊,良将何在?忠臣何在?”
群臣下意识的又想后退几步,不过好在有几位持重的老臣死死拉住同僚,才没再继续闹出笑话。
先前是为了清除异己,此时不同旧时,现在要考虑的是先把吴国人赶走,否则再内斗下去,大家都没得玩。
伟大的齐桓公姜小白说的好,尊王攘夷,先安其内,现在国君己经安了好几位同僚挨锤,下一步可以首接跳流程,聊聊攘夷的事情。
“君上,下臣以为,可遣人报田无宇、晏婴,使其两支大军回援都城,此围可解!”
“不可!田无宇将军本来抵抗季札的大军就很吃力,若是回防临淄,势必会让南方的吴军长驱首入,那我齐国反而会失了战机,不可调度城阳的田无宇将军所部。”
“那就调晏婴回援,他说要拦截吴军跨海突袭,拦来拦去,吴军都冲到了临淄城外,不知道国相究竟在拦截个什么。”
群臣吵作一团,主旨核心还是在探讨让谁回援的问题,还有人提议到借兵燕国、鲁国,让二国入岱宗驰援齐国。
唯独田穰苴一言不发,听着援军二字,在脑海中不断模拟着吴军的动向。
“鹿砦面城,后结军阵?”
“面城而守,以后军为攻,此为何解?”
“不可求援!不可求援!!!”
争吵声中,田穰苴突然发声大喊了起来。
“君上,围点打援,是围点打援,咱们不仅不可求援,还要赶紧发信传于国境诸城,不可使各城征召兵役来我临淄解吴军之围!”
齐公难以置信的问道:“田穰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君上,且听臣一言”
“报!!!”
突如其来的喧嚣打断了群臣议事,也打断了田穰苴的奏禀。
“君上,城外稷山方向有烟尘弥漫,吴军后军出阵,正在与一支不明军队厮杀!”
齐公与群臣顿时大喜:“援军来得居然如此之快?快,快派人出城,与援军前后夹击,给我杀光那些吴蛮!”
“慢!!!”
田穰苴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急忙站出来制止齐公。
“田穰苴!!你究竟要做什么??”
“君上,臣斗胆请问,若是您领兵出战,只是一轮佯攻不中,会不会立刻舍弃攻城的机会,并在后续不再攻城?”
“自然不会,佯攻就破了两员异人大将,寡人会乘胜追击,继续强攻。”
“可是吴军不仅退了,还用鹿砦、拒马将路堵死,该攻城为围城。”田穰苴此时指挥作战的次数并不多,几乎是没有,不过他还是笃定的继续问道:“那若是您在明知身后有援军追击,是会放下手中的事继续攻城?还是先解决追兵再行攻城之举?”
齐公杵臼拍了拍脑门,也醒悟了过来。
是啊,真要有援军,正常人肯定是先解决追兵再攻城,谁会冒着两面夹击的风险,故意损耗自己的实力,来让自己陷入前后夹击的包围之中呢?
“你的意思是说”
“臣,斗胆猜测,那吴蛮的伪侯定是在虚张声势,诓骗我等出城后设伏,等消耗掉我临淄城的兵力后,以便攻城之时更加轻松。”
“这是有几分道理。”
齐公杵臼犹豫不决,群臣也纷纷醒悟了过来。
至少从逻辑上看,那吴军的主将大纛,写的是陆,陆远好歹也是名震过诸侯,以小国击大国,赢过晋军的人。
真要是不知兵的人,也不敢玩跨海奇袭,偷袭临淄的事情。
是能做出设计埋伏这等“肮脏龌龊”之事的人。
“固守方为良策,只要咱们不出去,吴国人就打不进来,他们孤军深入,人困马乏,并无补给粮道,只要拖他的几个几日,吴军必然会退去,何须冒险与他交战?”
“穰苴不愧是我齐国良才,思虑周到,确为稳定之策。”
齐公沉吟着下令:“再去给晏婴发一道书函,让其务必极快回援,寡人不想看吴蛮自行退去,寡人要扒了那陆远一身蛮子皮!”
却见田穰苴继续拜倒谏言:“那陆远成名之计,就是灭杨之战,最擅长的战法便是围点打援。”
“臣以为,当传信给国相,使其不可急行军回援,当徐徐渐进,稳扎稳打的回援,不可步了杨国围城打援的后尘!”
齐公面色阴沉,脸上阴晴不定,内心更是挣扎万分。
这种建议也就田穰苴能提出来,换一个人,他恐怕都会勃然大怒,斥责是否有狼子野心,要害他做俘虏之君。
到底是日后的做过贤明之君的人,哪怕现在才刚刚继位,也具备大多数君王不具备的胆气。
“那就听穰苴的,传令给晏婴,让他慢慢回来,临淄城有寡人在,定会撑到他顺利回师之时!”
“请君上再一令,给国内诸城下令,若要救临淄,先去东莱与国相会师,莫要盲目救援,凭白给吴人刷了功勋!”
“”
“好!!再下令”
“陆远,寡人一定要扒了你的皮,充草做成箭靶,方消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