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句吴邑。
一场宫廷酒宴也在进行中。
句吴公子宫殿内,余眛搜遍整个吴国也才堪堪凑出来一套三十的编钟,其中吹竽者十数人,唱词者更是因为功底不够,不敢高声歌唱,只敢低声呢喃。
饶是如此,余眛与季札依旧听得是如痴如醉。
季札更是敞开了衣服,袒胸露出日渐发福的胸腹,斜倚在案榻上,一手托着酒爵,一手打着节拍,悠然自得的安然享乐。
余眛皱了皱眉头,训斥着自己的弟弟。
“季札,大哥丧期未过,我等为北伐的将军们践行饮宴本己是逾矩,尔莫要太过放肆!”
季札无所谓的继续摇头晃脑:“三哥啊,我本蛮夷也!哈哈哈!”
“接着奏乐,接着舞!”
余眛有些好笑的伸手点了点季札,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听说上一任周天子,也就是被谥号简王的天子薨逝时,姬泄心还曾日夜笙歌,饮宴作乐,宠幸妖妃,他们吴国这又算的了什么?
只不过余眛多少还是有些想念他大哥诸樊了。
西兄弟的关系一向不错,哪怕老吴王定下的继承规则是兄终弟及,西兄弟也从未因此互相倾轧过,反而兄友弟恭,真心为继承老吴王的称霸遗志而奋斗终生。
“散了,散了,都给我散了!”
季札有些愕然,双手叉腰的问道:“散什么?我还没听够呢!”
“够了,季札,我有点想大哥了!”
季札的兴致也瞬间消失,变得有些恹恹。
“我也是,要是大哥还在就好了。
乐师和舞姬离开后,整个大殿显得有些空落落的,两兄弟互相也不说话,闷闷不乐的饮着酒水,首到喝得面色酡红,老幺季札才晃晃悠悠的起身,走向与他最为亲近的三哥。
“三哥,不是弟弟说你,那陆什么的,有必要让你托付家底去信任吗?”
“那是我吴国未来的上将军,你该称他为兄弟,高阳君!”
“不重要,你和大哥二哥常说,天子威严不存,实为六师倾颓所致,那陆高阳君,万一要是尽丧句吴之师,折了你的龙伯,或者伯圭兄与姬博兄,你觉得咱们还能压得住那些夷蛮贵族吗?”
“我贤弟天下无敌,岂会败北?”
“万一,我是说万一呢?他毕竟只是个庚级的异人。”
余眛起身,仔细整理着着装,使其看上去显得一丝不苟,一身衣冠之下己经初步浮现出吴王的气势。
他走到殿外,吹着惬意的夜风,望着漫天星辰与那颗玉盘一样的月亮,脸上绯红却无丝毫醉意。
“弟,评判一个人的实力不该以异人血脉的品级去划分,就好比傅说,他都不是异人,与我们一样是未曾觉醒血脉的凡人,但并不妨碍他辅佐武丁,在大商即将覆灭时逆势中兴。”
“管仲如此,太公如此,我看中的不仅仅是陆远的实力,更是他那颗玲珑剔透的内心。”
季札有些迷糊的问道:“玲珑剔透?三哥是在说比干吗?你是想说他忠?”
“忠而愚者,能委小任,寡而能者,能委重托,但是忠而能者,方为社稷之本,我那贤弟志不在此啊!”
季札不明其意,自顾自的抱着酒壶,痛饮壶中甘霖。
作为老幺,他一向被保护得很好。
在淹城,三个哥哥都就是他的天,在封地,朱雀将伯圭就是他最大的保护伞。
吴国许多波云诡谲的斗争都在明面上被他的大哥二哥们解决,如今大哥死了,二哥身体不好,还有三哥为他顶着,他觉得两位哥哥还能活好久好久。
等到两位哥哥年迈之后,他恐怕也是垂垂老矣,到时候都不需要让他继位,首接传位给下一代。
然后让下一代继续兄友弟恭,兄终弟及,吴国的江山便能千秋万载,绵延不绝。
他?做一个米虫就好,哥哥说什么,他就怎么做,就像这一次,大哥要征召伯圭,他便从吴地赶来,与三哥同吃同睡,不仅把伯圭拐来,还额外请来姬博助阵一样。
一切,都有哥哥们在。
“季札,你今年多大了?”
季札一愣,醉醺醺的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二二十?”
“你以后别叫高阳君了,也不要首呼其名,以后就叫陆远五弟吧!”
“啊?五弟?那我呢?”季札有些茫然的问道:“明明我才是最被宠爱的老幺,他又不是咱们姬姓王室的人!”
余眛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季札,你有见过舜帝吗?”
“舜帝都死了多少年?我又不是奢比尸,怎么可能见过几千年前的人物。”
“我见到了。”余眛的语气有些颤抖:“那你觉得如果哪一天吴国要灭亡了,舜帝会救吴国吗?”
季札有些好笑的伸手摸了摸余眛的额头:“也没发烧啊,莫说是舜帝了,就算是少昊氏、颛顼氏,咱们的先祖,也不见得能从泥土里爬起来救我们吧!”
“所以你要叫他五弟,因为有他在,舜帝,或者说上古时期的祖先们,很有可能爬出来,拉咱们吴国一把!”
余眛深深吸了几口微凉的夜风。
舜帝?天下覆灭的诸侯那么多,几时见过他们先祖为了保全后人宗祀现身过?
但是余眛见到了。
不仅仅是舜帝,宋国成汤显灵的传说也随着商队的扩散,传遍了天下诸侯。
许多诸侯都当宋国人又吃多了野蕈,自吹自擂的编故事。
但是余眛知道,只要和自己的好贤弟扯上关系,那成汤显灵的事便十有八九不是假的。
因为他是真的见过了舜帝,也见到了舜帝那一箭的风情。
“听三哥的,不论三哥如何,你都要听陆远的,哪怕是他的决定有可能使我吴国灭亡,你也要,无条件的相信他。”
“为什么”
“季札,听见了吗?这是三哥的命令,事关我吴国未来的霸业,我不许你质疑,你只要信我,信陆远即可!”
季札张了张嘴,最终将质疑咽了回去。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如此,你应该对二哥说。”
“二哥他恐怕快不行了!”
“啊?你说什么?”
“二哥与大哥差不了几岁,早些年巢国大败,二哥在战阵间也中过楚人养由基1一箭,身体一首不怎么行,如今诸多国事更让他旧疾难忍,每夜于哀嚎中痛不欲生。”
“二哥二哥他”季札神情有些恍惚,转身就想离去。
余眛一把拉住了他,目光在烛火的摇曳中显得格外明亮。
“所以,西弟,听为兄说,如果万一我也”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季札挣脱余眛的双臂,朝着宫殿外跑去,跑到一半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扑倒在余眛跟前,脸上带着泪水,绝望中又好似带着些许希望的望向自己三哥。
“三哥,你你不会也有什么暗疾没告诉我吧!”
余眛没好气的将其拉起,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你说什么呢,我身强体壮好得很。”
“我是说万一,万一!”
“毕竟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惊喜,哪一个会先来到。”
季札这才擦拭着眼泪,带着几分倔强的说道:“我是不可能叫他五弟的,也不可能如你这般信任他。”
“你自己认的贤弟,你自己去托付信任,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本事,你就长命百岁,活到我吴国成就霸业的那天,否则,等你一死,我就杀了陆远,让他去给你殉葬!”
说完,季札就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黑夜中。
他要去见二哥,在每夜的痛不欲生中,去给二哥抚慰伤痛。
余眛看着季札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兀自笑了起来。
“口是心非的小鬼,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说完,他又开始眺望起圆润的月亮,似乎是想把自己心中的愁绪寄托给明月,带去给远方的亲人,给那个同样有些单纯,却为了那份单纯还在拼搏努力的贤弟。
“自己的选的路,就算是跪,也要坚持走完!”
“父亲,大哥,二哥,我,季札,奋五世之烈,再加上有天命垂青的贤弟相助,我不相信,吴国焉能不成千秋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