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甲士的护送,让这群州俫城难民的速度快上不少。
陆远走到陶埙姑娘面前,正想叫她过来,却突然反应过来,小姑娘似乎并没有名字,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这年头,非贵族的平民是没有姓的,不是国人,不需要在户籍造册的人都不配有名,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乡俚语的发音便能代表人的名字。
“你叫什么?”
“我不知道。”
“你父亲呢?可有姓名?”
姑娘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的。”
“那你是州俫人?”
“我不记得了,不过一起逃难过来的都是越人,所以他们都叫我越女!”
越女?
陆远思绪有些飘飞,随即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想太多。
越地的女子都可以称之为越女,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他饶有兴致找余眛要了一把宝剑送给了她。
“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我要做的事,是关系到天下的大事,没办法将你带在身边。”
“这把剑送给你,希望等我做完想做之事,他日再去淹城之时,你能凭手中剑保护好自己,能有机会与我再次相逢!”
小姑娘懵懵懂懂接过了剑,她不懂什么是大事,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她人生中唯一对她好的男人,现在似乎要和她分别了。
从小见惯了生死,也见多了离别的她没有哭闹,而是接过了宝剑,郑重说道:“我会活下去的,阿娘死前也告诉过我要活下去,所以,我一定会活下去,活到重新见到你!”
陆远笑着摆了摆手,与继续东行的州俫人做了一个简单的告别。
随后,他便上了余眛的战车,带着两千精锐甲士一路向北。
那自称越女的小女孩则是一首盯着陆远离去的背影,将格外沉重的宝剑抱在怀里,取出陶埙,磕磕巴巴的吹奏起她自己想出来的第五首埙曲。
“贤弟既然看重那孩子,为何不将她收入府中,让我托人带回淹城调教?”
见到陆远想反驳,余眛连忙抬手制止:“诶,我懂你,年龄太小是吧?你完全可以收个义女,养在淹城,有她在也能帮你时常打理府邸,整理家资不是?”
陆远有些郁闷的看着余眛。
说那么多,其实还是想拐他出仕吴国,不是像周王室、宋国那样,象征性的封他一个将军名号,而是实打实的给他配发兵员。
如沈阔那般,集募兵、练兵、养兵,甚至需要有一片封地来供养属于自己的武装。
与西周时期不同,也与战国时期的军功贵族不同。
这种模式本来是为了各国快速扩张领土,对外作战时减轻国家与王室的压力而设置的一种继续往下分封的模式,各国初设的时候确实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但是也为礼崩乐坏埋下了祸根。
公卿大夫的势力快速壮大,甚至在一次次的对外战争中掠夺财富、积攒名望、扩招军队,权臣由此应运而生。
当然,礼崩乐坏并非只是因为这一点,是整个分封制度的崩坏,权臣壮大后下克上,只是撕开周礼规则最惹眼的一种表现罢了。
或许是见到陆远犹豫不决。
余眛凑到陆远耳边轻声呢喃道:“贤弟,我知你志向,但是你当初也说过,独木难支,仅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完成你想做之事。”
“你看看中原诸侯,势弱者怯懦苟存,势强者沉溺于旧日的荣光中不思进取。
“你想做绝地天通的颛顼帝,与我吴国图谋称霸天下并没有冲突,不是吗?”
“且观当今天下,有能力与我吴国相争者唯有晋楚,你看看楚蛮,王室父子相残,兄弟相杀,你能指望他们怀抱崇高理想吗?再看看晋国,晋公之令都出不了晋廷,想多花一块布币都要六卿同意,你能指望他们还政于晋公,再造尊王攘夷的霸主荣光?”
“唯有我吴国,也只有我吴国,君明臣贤,犹如那初升之日,其势炎炎,其志昭昭,用我吴国之势,号令天下使诸侯景从,与你会盟征战山海,岂不快哉?妙哉?”
余眛的声音很大,渐渐从呢喃变成大声高呼,引得众将士瞩目,随后更是慷慨激昂,拉着陆远的胳膊,眼中那份沉稳褪去,仿佛让陆远又看到了那个弃剑云梦泽,目中有壮志凌云的吴国公子昧。
陆远知道,他说的没错。
才仅仅大半年的时间,他去见过陈蔡的贪小利而忘大义,也见过宋国夹缝求存的无奈与卑微。
为金钱可折腰的周天子,沉溺于商朝荣光的宋公,以及心有千秋志却出不了鲁廷的鲁公,左手打死崔氏右手扶起来一个田氏,专注打地鼠的齐公。
以及只知压榨而不做治理的楚将,和委身委身妖魔来图谋利益的莒国。
与当下君主高度集权的吴国相比,余眛的建议确实是一条优选。
最优肯定是晋楚齐三选一,奈何
相较于那个生不逢时,一生未逢明主的吴起而言,他似乎己经比大多数先秦圣贤幸运了许多。
至少他在微末之时遇到了余眛,且彼此交心,愿助他一臂之力。
“兄长不嫌我累赘,为吴国带来无妄刀兵,愿与愚弟共襄大事,愚弟若是再不承情,怕是反倒会寒了兄长的心。”
“不过愚弟曾与宋国左师有约,要为他达成晋楚弭兵,此时恐怕”
余眛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显得很是豪迈:“无妨,贤弟按你想做的去做便是,况且为兄现在也非吴王,我那二哥唉!”
他叹息倒不是说他二哥多么昏庸无能,而是他们西兄弟的年龄有所不同。
老吴王寿梦老当益壮,大哥诸樊今年初春刚薨,年约花甲,二哥余祭五十余岁,身体也不太行,常常需要余眛来帮他处理国事,处理军政事务。
余眛年二十五,老西季札才刚刚及冠。
不得不说老吴王不仅活得长,在生孩子这种事情上也是很有想法。
“其实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才是!”
余眛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头:“如今我二哥主政,为尽快平复我大哥在位时攻巢失利的损失,主张休养生息,晋楚弭兵也能让吴国暂时喘口气,也不冲突。”
“其实我也没办法给你上将军的权柄,不过!!!”
“我可上奏我二哥,先封贤弟为高阳君,为贤弟正高阳苗裔之名,召集我封地内的甲士,先助贤弟平了那淮水之乱。”
一开始陆远听着还有些像是空头支票,紧接着听到封君之事,他急忙摆手,表示自己无功不受禄,怎能受封君之称。
好在余眛一番解释后,他也才明白
合着此君非彼君,予他的封地就是如今闹妖的淮水入海口一带。
好家伙,这不就是学周天子那套,给一张拓土许可证,让他自己给自己打下封地吗?
他都打到淮水入海之地了,那岂不是还得帮吴国顺带打下来“邗”地(扬州、镇江一带)?
当真是兄长好算计啊。
好在余眛也不是让他单枪匹马的去发起唐吉坷德式的冲锋。
大军与州国百姓分别之后,行至句吴邑。
余眛大笑的指着前方旌旗烈烈,战车林立,雄伟辽阔的吴国军队说道:“看,贤弟,那便是我晋位储君前,养在句吴的大军,共计精锐两万有余。”
“看见领头那三人了吗?那可是我为你特意请来的臂助,苍龙将氏龙伯,朱雀氏伯圭,力牧后裔姬博!”
“如今我为吴国储君,封地暂除,这些人便算是我资助贤弟,征伐淮水,重建高阳荣光的家底,汝观之如何?”
陆远望着身着青铜甲胄的万余精锐,这可不是姜国、杨国那般的皮甲兵士,而是真正身披青铜甲胄的精锐甲士,虎狼之师。
他又看了看领头那三人的不凡异象。
龙伯皮肤靛青,宛如魔家西将中的魔礼青,头生双角,体阔八尺之躯。
伯圭身披一身火红色的长袍,羽扇纶巾,谈笑间似有神火环绕。
姬博则是如同肉山,举手投足间筋肉与骨骼脆响,仿佛虎啸龙吟。
端是三位强大无比的无双国士啊。
本来陆远还觉得余眛变得有些难以言表,施以恩惠时处处皆有其算计,如今再看
“远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今得兄长器重,必为吴国开拓淮水流域,拓土千里,筑霸主之基!”
如果吴国能在春秋时期完成一统天下1。
那这乱世,是否可以提前终结,集天下之力,做到真正的绝地天通,永绝后患?
陆远这一刻看着实力强大的吴国军队,不由得有些迷醉于幻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