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州俫到吴国,最快捷便利的方式,就是循淮水乘舟首下,雨季三五日可达,旱季也不过半月的时间便可贯穿吴国境内。
奈何州国军民共计两万有余,莫说是淮水多妖作怪,单凭海量的舟楫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造出来的。
一行人好在州国有基础的军队维持秩序。
遇小河则伐木浮桥,过大江则用飞江连横,二丈以上的水面多加几副环利通索张之即可。
本来是用来行军作战,如今用来携民渡江倒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至于携民投国这种事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其实州国也不算太出奇,楚国扩张之时大部分的男爵与子爵国都不全是他硬打下来的,而是国君避其锋芒,除国降爵,举国投入其怀抱求融合。
投降还能混个大夫职,继续享用贵族特权,打不过就加入早己是春秋惯性。
陆远手持着三叉戟,飞在空中用重瞳扫视着这支携民渡江的长龙,但凡有野兽、妖兽试图袭击百姓,他便会第一时间落下去,确保大部队顺利前行。
行至巢国往东的地界时,除却州国的大部队以外,甚至还有不少渴望重新获得“民”之身份的‘野人’,以及巢国、寿国不堪羁縻统治的百姓加入其中。
“如何?吴国那边可有回信?”
陆远落在州子身边,询问着信使通传的信息。
“托陆子鸿福,扼守梅山的吴军得知我等欲投,己经快马加鞭请示过吴王,您的兄长余眛正带着大军前来接应。”
陆远听到州子的回答,心中落下了一块巨石。
不过州子话锋一转,又带着几分喜悦的说道:“咱们去的正是时候,老吴王新丧,如今的吴王乃诸樊之弟余祭。”
“新的吴王继位后急需证明自己,咱们如今投奔过去,正好应了新吴王的心愿,两万余人口的注入,让吴王许诺我急需保有原本的爵位,并册封我为州俫大夫,待吴国收拢兵权后对楚用兵,我便能重回故土,继续将州俫作为我的封地。”
州俫大夫吗?
看着一脸苦相的州子变成欢喜的模样,陆远没有打消他的美好幻想。
他才不在乎州子还能不能做贵族,是做州俫大夫还是闲散大夫。
他只在乎这些可怜人去了吴国以后,能被当做吴人对待,而不是原地变奴隶,过得比在楚国辖内更悲凉。
吴国可不是什么慈善家,白拿两万多的人口,还天然拥有了对淮水上游用兵的法理,这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反正现在州俫城在楚国的手中,想要拿回来,恐怕州子还得付出不少心血才行。
只不过这个心血需要州俫城这帮可怜的百姓分摊多少,就得看州子和吴王如何看待“仁政”与“爱民”了。
政治上的事他不想掺和,只能寄希望于余眛,看能否让这帮可怜人不至于变成吴国开拓领土的炮灰。
一路无话,陆远也没了继续和州子虚与委蛇的兴趣。
他默默的看着州俫百姓们露出微笑,憧憬成为吴人后的美好愿望,听着那陶埙少女不停重复的秋收赞歌,一时竟觉得心底多了几分寂寥。
好在这一路有惊无险,人还未到梅山,才堪堪沿着淮水一路东行,大约走到长湖两岸。
陆远的重瞳就己经提前发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迎着烈烈东风,站在千军桥头,不停依着战车围栏,作举目眺望的动作。
大半年未见,不知为何,陆远竞对这位曾经在云梦泽内与他一起浴血奋战过的兄长格外想念。
他迎风而起,如箭矢般快速飞向余眛。
余眛眯着眼睛抬手,止住身后箭手们跃跃欲射的动作。
“退下,你们瞎了不成?那是我的挚爱亲朋,我的好贤弟!”
说罢,余眛也是翻身跳下战车,顾不得晋位储君后的形象,张开双臂同样迎向了陆远。
“贤弟,我的好贤弟啊,一别三秋,你怎地迟迟不来淹城见我啊!”
“我”陆远稍显尴尬:“愚弟也很想去,那不是在姜国有难,不得不先为保全姜国而战嘛!”
余眛绕着陆远转了几圈,环顾着他一身充沛的气血,脸上露出满意之情。
“好小子,气血又精进不少,我在淹城可没少听说你的故事。”
“灭杨国,败晋国,洛邑朝见为周天子舞剑,斩狐妖以保社稷,随后又至宋国进了商汤祖庙。”
“你这大半年的旅程,当真是比为兄精彩多了。”
他望了一眼长龙一般的州俫迁徙队伍,毫不在意州子殷勤谄媚的试图越过卫兵拦截,想前来拜见的意愿,用力捶打着陆远的肩膀笑着说道:
“看你这样子,怕不是南下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和楚国发生了些许龃龉?”
“说出来给为兄听听,要是吃了亏,为兄帮你出气!”
相较于上次云梦泽一别,仅仅只是大半年的时间,余眛其实在眉宇间己经少了几分锐气,整个人显得越发沉着内敛了许多。
陆远能看得出来,自家这位兄长的笑容中夹杂着些许疲惫,原来那双明亮的眸子,似乎也多了一种名叫成熟的气质。
他为长兄冒险入泽寻耳鼠,结果耳鼠寻到了,却依旧没能挽回背疽入骨的长兄。
失去亲人的痛苦,不得不独当一面,替二兄余祭承担更多国事的磨练,让余眛褪去了年轻人的青涩,多了几分雄主的意味。
唯一让陆远能确定的,便是他还承自己的情,依旧和龙阳一样,把自己当成一个有出息的贤弟。
“兄,无碍,我把沈阔给”
陆远徐徐阐述着从宋国离开后的一切,听到次邑被妖魔屠戮时,余眛依旧会义愤填膺的回忆起云梦泽里,那摘下头盔上的羽饰,逆行冲锋的父鱼将军。
说到沈阔变成了一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人,余眛也会捧腹大笑,说什么回了淹城后,要找那些喜欢编撰故事、自诩小说家的破落士子们撰写几篇沈阔的同人小皇叔,以报沈氏这些年阻击吴国不得北进之仇。
等到故事讲完,他还会埋怨的看着陆远,皱着眉头不悦的说道:
“贤弟何故与兄生分耶?”
“兄为吴国公子,你为吾之贤弟,自然也是我吴国公子,否则为兄何故将贴身公子剑赠予贤弟,以震慑那帮欺软怕硬的中原诸侯?”
“哼!如此要事何故先求齐鲁,再求蛮楚,最后才想到我泱泱大吴?莫非贤弟看不上为兄,看不上我吴国?”
陆远连忙摆手,知道这位好兄长多半是佯装恼怒,但是他依旧解释道:
“兄长误会我了,正因为远心中有兄长,顾念吴国新丧,顾念单以吴国一国之力斩妖除魔,会伤及吴国根本,所以才会先疏后亲,以免让兄长为难。”
“先疏后亲?哼,算你小子口齿伶俐,能圆的回来。”余眛笑着搂了搂陆远的肩膀,随后望向北方,面露不屑的对他说道:“如今贤弟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
“所谓中原诸侯,皆不过蝇营狗苟之辈,贪小利而舍大义,口颂周礼而漠视道德纲常,他们唤我等为蛮夷,孰不知”
“他们不敢杀的妖,我吴国敢杀,他们舍不得出的兵,我吴国敢出,尊王攘夷,恪守王道,我大吴才配得上天下霸主,我泱泱吴国才配得上贤弟你这样的英雄啊!”